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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饿鬼道（第2页）

噗通。

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鼻音的痛哼：“哎哟！”

这声音在死寂的林中如同惊雷！所有人都被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循声望去，连赵大的呜咽都停顿了。

只见那片灌木丛剧烈晃动了几下，一个身影有些狼狈地推开枝叶，踉跄着站了起来。

来人身材中等，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个深色补丁的粗布短褐，腰间松松垮垮系着一条灰布带，脚下一双沾满泥巴的草鞋。他脸上带着点风霜之色，眼角有些细微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灵活，透着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精明和察言观色的伶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那个鼓鼓囊囊、几乎有半人高的硕大麻袋，不知装着什么，看上去分量不轻。他一边揉着似乎摔疼的腰背，一边有些茫然地四下张望，嘴里还嘟囔着：“这……这什么鬼地方？摔死俺了……”

当他的目光扫过孙逊这边，看到那一群形容枯槁、如同饿鬼般的人，尤其看到地上王麻子那尚未冷透的尸体和刺目的鲜血时，他灵活的眼睛猛地一缩，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骇，但更多的是一种极深的困惑和不解。

孙逊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来了！三月初一！新的力量！

张青（菜园子）的目光在人群中急速扫视，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了孙逊身上。那眼神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穿透了时空迷雾、找到了命中注定的归宿般的奇异亮光。他脸上所有的市井气和茫然瞬间收敛，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和发自肺腑的认同感油然而生。他下意识地挺直了微驼的腰背，大步流星地朝着孙逊走来，完全无视了地上那具尸体和弥漫的血腥味。

在所有人惊愕、警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张青径直走到孙逊面前约莫五步处站定。他放下揉腰的手，整了整身上那件破旧的短褐，脸上露出一个混杂着激动、敬畏和无比熟稔的笑容，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又如同游子归家见到了至亲长辈。他双手抱拳，对着孙逊深深一揖到底，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江湖草莽的豪气，声音洪亮而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

“哥哥！小弟张青来迟了！”

“哥哥”二字，如同两块巨石投入冰封的湖面！

雷横、史进、赵大，乃至所有残存的人，瞬间都懵了！

哥哥？这个突然从林子里冒出来的、背着大麻袋的陌生汉子，竟然叫头领“哥哥”？如此亲昵、如此自然、如此带着江湖气的称呼，与他们这些称呼“郎君”或“头领”的人截然不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比刚才王麻子被杀更让他们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

孙逊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系统的提示音，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他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下张青：“张青兄弟，来了就好。”他刻意加重了“兄弟”二字，既是确认，也是向众人宣告此人的特殊地位。目光随即落在张青背上那个硕大的麻袋上。

张青立刻会意，脸上露出那种市井小贩特有的、带着点讨好又精明的笑容：“嘿嘿，让哥哥久等，是小弟的不是！初次拜见，不敢空手，带了点咱家乡的土仪，给哥哥和众位兄弟……垫垫肚子！”他说着，动作麻利地解下那沉重的麻袋，哗啦一声放在地上。袋口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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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众人期盼的金银珠宝，也不是成堆的米粮。

只见麻袋里，赫然是几大包用油纸裹着的、颗粒饱满的深色菜籽！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灰扑扑却散发着咸腥味的粗盐块！最下面，似乎还有一些晒干的、不知名的草叶根茎。

菜籽？盐？草根？

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众人，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荒谬和绝望。这玩意儿能顶饿？

张青却浑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视线在那些饿得眼窝深陷、面黄肌瘦的人脸上掠过，最终停留在几个饿得实在受不了，正偷偷抓起身下腐叶往嘴里塞的流民身上。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蹲下身，从麻袋深处掏摸了几下，抓出一把灰白色的、带着土腥味的粉末。

“哥哥，还有众位兄弟，”张青站起身，扬了扬手中那把灰白色的粉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饿急了，光靠这点种子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林子里……有的是‘肉’。”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刚刚埋葬同伴的土堆，最后定格在远处林间隐约可见的几具在突围路上倒毙、尚未处理的饿殍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市侩实用主义：

“若想活命，需得舍得。取骨熬汤，最是吊命。”

“取……取骨？”一个私兵哆嗦着重复，脸上血色尽褪。

张青点点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对，取骨。大腿骨、臂骨最好，砸碎了，熬得久，骨髓油星子多，最是养人。眼下这光景，活人比死人要紧。”

“呕……”有人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股寒意从众人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看向张青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这个口称“哥哥”、背着菜籽盐巴的汉子，竟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般骇人听闻、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话语！

孙逊的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他来自现代的灵魂本能地抗拒着这种突破人伦底线的野蛮生存方式。然而，冰冷的现实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咽喉。二丫滚烫的额头，雷横肩头不断渗出的脓血，还有周围那一双双被饥饿折磨得只剩下求生本能的眼睛……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田家堡前倒下的身影，闪过李婆婆在烈火中决绝的眼神，闪过那根刻着“共死第一日”的焦木碑。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带着这些人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谈论人伦和底线！

再睁开眼时，孙逊的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他迎着张青平静等待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一个字，仿佛带着千斤重压，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取。”

张青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得令！哥哥稍候！”他转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径直走向最近的一具倒毙在树根下的饿殍。那尸体早已僵硬，在湿冷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腐败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张青的动作，带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病态的、被饥饿驱使的窥探欲。几个胆子小的妇人已经捂住了眼睛，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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