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法医中心的走廊还浸在冷雾里。声控灯没被惊动,只有解剖室门缝泄出一道冷白的光,把老陈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解剖台边,双层乳胶手套裹着的手捏着一把银亮的解剖镊,镊子尖悬在一片半透明的肌肉组织上方,迟迟没落下。
陆知行推门进去,先闻到的不是熟悉的福尔马林味,而是一股极淡的焦糊气,混在消毒水里,像什么东西被低温烤过。他放轻脚步:“还没休息?”
老陈没回头,只“嗯”了一声,把镊子轻轻落下,又抬起来:“你来看这个。”
不锈钢托盘里,两千多片尸块已按部位分类码成三排,每一片都切得方方正正,最大不过拇指盖大小,最小的几乎成了肉糜。边缘泛着被高温处理过的浅白色收缩痕。最外侧的玻璃罐里,泡着头颅与内脏,脏器表面的筋膜被剥离得干干净净,肠体像被尺子量过似的按直线来回叠了四层,连褶皱的弧度都近乎一致。
“这片肌肉,厚度大约0.3毫米,误差不超过0.1毫米。”老陈把那片组织放到载玻片上,冷光灯下,肌纤维的走向清清楚楚,“完全顺着纤维切,断面没有一丝撕裂的毛边。这不是屠夫的刀,也不是厨子的刀,这是‘标本级’的切割。”
陆知行的喉咙动了一下:“你是说……法医?”
老陈没立刻回答,又用剪刀挑起一块带皮肤的组织:“再看这个。皮下脂肪和真皮之间,用的是钝性剥离。刀柄或者手指推,而不是用刀割。这样做既快,又不破坏组织。我们以前处理教学标本时,才会这么做。”
陆知行“嗯”了一声,目光顺着老陈的镊子移动。他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玻璃罐里的头颅:“头皮和颅骨之间,也处理过?”
“对。”老陈点头,“分离得很干净,连细小的血管都挑断了。这需要耐心,也需要经验。”
“还有这个。”老陈把一片组织轻轻浸入生理盐水,再夹出来,“焯水的时间掐得很准,大概85℃左右,刚好去血去腥,但又不会完全破坏细胞结构。家用锅里,很难稳定在这个温度。”
“85度。”陆知行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像是要把它刻进脑子里。
“另外,”老陈把一个小瓶推到他面前,“帆布包内衬的擦拭样本,我做了个快速检测。”
“结果?”
“不是市面上常见的84消毒液。”老陈的眼神更沉了些,“里面有微量的酚类成分,更接近我们中心用的那种专用配方。普通人家很少会用到。”
陆知行吸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台面。一个又一个细节,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悄悄串起来。
“骨头这边。”老陈把话题拉回来,把一根指骨放到灯下,“边缘没有锯齿。不是家用锯,更像是……”
“更像是你们解剖室里的那种细齿锯。”陆知行接过了他的话。
老陈点点头,没再说话。空气仿佛更冷了。
“还有一点。”老陈摘下手套,揉了揉指尖,“没有搏斗痕迹。至少在皮肤和肌肉上看不到。颈部软组织有一处非常精准的损伤,切断了关键结构。下手的人,知道要在哪里用力。”
陆知行的目光落在报告上那行冷冰冰的字,心底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一个熟悉人体薄弱点、懂得钝性剥离、能精准控制温度、还熟悉市局周边地形的人……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老陈,”他开口,“你说的这些,会不会是……一个‘老法医’?”
老陈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用词,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方向。”
“一个方向。”陆知行重复道,“我们就从这个方向查起。”
他转身准备离开,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台上那些按顺序排列的组织片。它们像被某种秩序强行归位,安静、冰冷,却又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残忍打断的生命。
“通知下去。”陆知行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排查范围,除了之前的,再加一条——退休、离职的法医和老警察。”
“明白。”旁边的小张立刻应道。
“还有,”陆知行补充道,“程文斌那边,继续盯着。但别把所有力气都压在他身上。”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盏无影灯。灯下的一切都显得过分清晰,仿佛真相就在眼前,却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走吧。”他轻声说,“天亮了,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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