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春天派来的叛徒。
它本该在冬天肆虐,却在二零一三年三月中旬,依旧死死地扒在松嫩平原上。这春雪,不像冬雪那般干脆利落,而是黏稠、湿冷的,带着一种将化未化的暧昧,没及脚踝。每踩下去一步,都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踩碎了某种活物的骨骼。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云层厚重得令人窒息,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那冰冷的、饱含水汽的绒布。远处,大片光秃秃的玉米地延伸到视野尽头,去岁留下的秸秆立在雪地里,在打着旋的寒风中瑟瑟摇晃,像一片片瘦骨嶙峋、祈求着什么的手臂。
张兰裹紧了身上那件深蓝色的旧棉袄,羊毛围巾把半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因连夜坐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手里紧紧提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给父亲陈满仓买的生日蛋糕。赶了一夜的路,从省城到县城,再搭摇摇晃晃的乡村巴士到这靠山屯村口,她的腿脚早已酸麻,但心里的那点热乎气,却被眼前这片过于寂静的荒寒景象,一点点地吸走了。
脚步不自觉地加快,雪地里的声愈发急促。心里的不安,像这雪层下急于冒头的草芽,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爸说好了在家等她回来,给她包酸菜馅饺子的,怎么……她抬眼望向村子深处,那片低矮的土坯房群落,大多数烟囱都冒着或浓或淡的青色炊烟,勾勒出午后一丝微弱的生活气息。唯独她家那栋老宅的方向,烟囱冰冷地矗立着,没有任何生机透出,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死寂。
爸……她低低唤了一声,声音被寒风瞬间卷走。
路过村头那棵熟悉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零星残雪,像披着孝布。一个裹着绿头巾的身影挎着菜篮子从旁边院子出来,是邻居王婶。王婶看见她,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
兰丫头?你……你咋这时候回来了?王婶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含糊,眼神有些躲闪。
张兰停下脚步,心里的不安骤然收紧:王婶,我回来给我爸过生日啊。他……在家吧?
王婶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声音压低了些:你爸?他……他不是年前就说去南方你那儿过年了吗?咋,你没接着他?
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张兰的心口。去南方?她那里?父亲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到过省城看她,怎么会突然去南方?而且,他从未跟她提过!
去……我那儿?张兰的声音有些发颤,没有啊,他没去我那儿。
王婶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忙不迭地说:啊,那兴许是俺听岔了,听岔了……你赶紧回家瞅瞅吧,兴许你爸串门去了。说完,也不等张兰再问,挎着篮子匆匆走了,脚步踩在雪上,留下一串凌乱的印记。
张兰站在原地,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父亲去南方的说法,像一层不祥的冰壳,瞬间覆盖了她所有的期待。她不再犹豫,几乎是跑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村尾那栋孤零零的老宅。
老宅的柴门虚掩着。这很不寻常。父亲虽然节俭,但门户一向谨慎。推开门的瞬间,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漫长而刺耳的哀鸣,在这被雪包裹的寂静村落里,显得格外突兀,惊起了院子里枯树上停着的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走了。
院子里的积雪几乎没人打扫过,平整得像一块劣质的白色地毯,只有那些麻雀留下的杂乱小脚印,证明着些许活气。张兰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西侧墙根下。那里放着家里那口半人高的陶缸,是父亲用来秋天渍酸菜,冬天存冻梨的。此刻,缸口被厚厚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边缘还用三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死死压住。塑料布被风吹得不时鼓胀一下,发出的声响,那形态,不像盖着死物,倒像是裹着一个在挣扎的活物。
爸!爸你在家吗?张兰提高了声音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碰撞,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风声呜咽。
她几步跨到屋门前,推开。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冰冷空气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战。炕上是凉的,用手摸上去,只有刺骨的寒意。灶膛里,上次燃烧留下的灰烬已经结成了硬块,显然多日没有生过火了。屋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被时间遗忘的冷清。
然而,她的目光定格在靠墙的那张旧八仙桌上。一个印着红喜字的搪瓷杯放在那里,杯底居然还有小半杯茶水。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碰了碰杯壁——是温的!一种刚好能焐热指尖的余温!仿佛刚才还有人坐在这里喝茶。杯子旁边,还放着一盘冻梨,三个,黑褐色的表皮,摆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张兰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不对,这太不对了!父亲陈满仓从不喝浓茶,他总说茶碱伤胃,只喝白开水。而且,他吃东西随性,绝不会把冻梨摆得这么规矩,像在完成某种仪式。这屋里冰冷的炕,熄灭的灶,与这杯温茶、这盘整齐的冻梨,形成了尖锐而诡异的矛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视线不由自主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再次投向院子里那口被塑料布紧紧包裹的陶缸。那鼓胀的塑料布,仿佛在无声地召唤她。
她一步一步挪到缸前,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离得近了,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冰雪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混合的味道。塑料布的一个破口处,几缕灰白色的头发露了出来,上面还沾着几点细碎的、冻梨的褐色渣滓。
不……不会的……张兰喃喃自语,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猛地伸出手,抓住那冰冷的、油腻的塑料布,用尽全身力气一扯!
哗啦——
塑料布被扯开,沉重的石头滚落在地。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冰寒、腐烂有机物和一丝极淡但无法错辨的血腥味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拳头,狠狠砸在她的脸上,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出。
缸里,冻梨层层叠叠,冻得坚硬如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乌黑的光泽。而在那些冻梨之间,缝隙之中,她看到了——深蓝色的棉袄一角,那是父亲最常穿的那件!再往下看,灰白的头发,蜷缩的身体轮廓……
爸——!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靠山屯死寂的天空。张兰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衣裤,她却毫无知觉。她像是疯了一样,用手去刨那些冻得梆硬的梨块,指甲瞬间被锋利的冰碴划破,鲜红的血珠滴落在白雪和黑梨之上,触目惊心。她哭喊着,声音嘶哑:爸!你出来!你出来啊!
她的哭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很快,村支书刘支书带着几个胆大的村民赶了过来。当他们看到缸里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有人猛地捂住嘴,转过身剧烈地干呕起来;有人脸色煞白,连连后退,不敢再看第二眼。
刘支书年纪大了,见过些世面,但此刻也是浑身哆嗦,嘴唇泛紫。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老式翻盖手机,手指不听使唤地按了几次才拨通号码。
派……派出所吗?快!快来人啊!靠山屯,陈满仓家……出,出大事了!他家的冻梨缸里……有,有死人!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寒风中飘散。
乡派出所所长张劲松带着两名警员最先赶到,警车停在村口,红蓝闪烁的警灯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刺得人眼睛生疼。他们初步封锁了现场,但面对缸内的情况,也显得束手无策。
不久,一辆挂着县公安局牌照的越野车碾过积雪,停在了院门外。车门打开,三个人利落地跳下车。
为首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穿着深色的警用夹克,身形挺拔,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院落、房屋和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线索的角落。他就是县刑侦大队队长马国栋。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白色法医服、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子,提着一个银色的现场勘查工具箱,露出的眉眼清秀却冷静,她是法医李雪。最后面是一个身材壮实、动作干练的年轻警员,扛着更大的勘查箱,他是外勤警员赵磊。
张劲松像看到救星一样迎了上去:马队,你们可算来了!这……这情况太邪乎了!
马国栋微微点头,径直走到冻缸前。他没有立刻去看缸内,而是先观察缸体的位置、周围的积雪痕迹,以及那块被扯落的塑料布和散落的石头。他蹲下身,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看了一下冻梨与尸体衣物粘连的边缘部位,脸色愈发凝重。
这缸,本来是家用的冻梨缸?他沉声问旁边的刘支书。
是,是,老陈头每年都用它存冻梨,能吃一冬天。刘支书连忙回答。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白银之辉 综影视:在哪里打工不是打工 神印王座之白龙降临 转生成为废柴的我离家出走去修仙 无敌宗门:开局召唤大帝手刃前妻 公路求生:我真不想被反派盯上 东宫有刃 陈二狗的人生传奇 三国:开局成为曹营原始股 沉睡五百年,醒来成了新兵蛋子 诸天吞噬系统:从邪祟入侵开始 火影:奠定世界的基石 缮缘:古籍修复师和她的奸臣夫君 说好乡下丫头,怎么成了三金影后 重案六组之我在原地等你 汉末:我每月召唤一个梁山好汉 小马宝莉红星闪闪 我的功法黑帝天蓬 穿成七零年代生存逆袭 凡人修仙:修仙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