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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柏林来信（第1页）
江南诊所的午后，总弥漫着一股草药的清香。林怀仁站在药柜前，小心翼翼地称量着茯苓，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深灰色的长衫上投下斑驳光影。
“林大夫，您的信。”学徒阿福从外头跑进来，手里举着一个异乎寻常的牛皮纸信封。
林怀仁放下药匙，接过信封。触手的质感坚硬挺括，与国内常用的宣纸信封装潢截然不同。翻到信封正面，一枚深蓝色的鹰形印章赫然在目，下方是一行工整的德文字迹。
“德国来的？”林怀仁轻声自语，眉头微蹙。他在德国并无亲友，唯一与那个遥远国度的联系，仅限于海德堡大学医学院几本寄来的学术期刊。
他用裁纸刀小心地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信纸顶端，柏林大学医学院的徽标赫然在目，下面是整齐的打字机字体，德文写成的内容简洁而正式：
“尊敬的林怀仁先生：
柏林大学医学院荣幸地邀请您于本年十月十五日，莅临我院国际医学论坛，并就中医理论与临床应用发表主题演讲。随信附上行程安排与论坛详情...”
林怀仁的手指微微颤抖，信纸边缘泛起细密的褶皱。柏林大学——欧洲医学的圣殿，竟然知道江南小城里一个普通中医的名字？
“怎么了，林大夫？”阿福注意到师父神色的变化，关切地问道。
林怀仁没有回答，只是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走向窗前。窗外，苏州河的支流蜿蜒穿过白墙黑瓦，几只乌篷船缓缓驶过，船娘的吴侬软语随风飘入。
他想起二十年前，父亲送他去教会学校读书时说的话：“怀仁，医道无国界，治病救人是天下共同之理。既要继承祖辈的医术，也要知晓西洋医学的精华。”
正是这番话，让他在继承这家祖传诊所的同时，也一直与海外医学界保持着联系。他读过奥斯勒的《医学原理与实践》，也翻译过部分《柳叶刀》上的文章，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收到德国最高医学学府的邀请。
“备车，我去见陈会长。”林怀仁突然转身，将信纸仔细折好放入内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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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医学协会的厅堂里，质疑声此起彼伏。
“柏林大学请中医去演讲？简直闻所未闻！”胖胖的西医王大夫摇着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林先生，莫不是有人恶作剧？”
林怀仁平静地将邀请函放在红木圆桌上：“信上有官方印章和院长亲笔签名，应当不假。”
“即便是真，这里头也必有蹊跷。”留着山羊胡的中医前辈赵老先生拄着拐杖，“西洋人向来视中医为巫术，怎会突然礼遇有加？恐怕是想让怀仁去出丑，好证明中医不过如此。”
协会会长陈济堂默不作声，只是仔细端详着那封信，许久才抬头看向林怀仁：“怀仁，你自己怎么看？”
林怀仁深吸一口气：“中西医理确有不同，但目的皆为治病救人。若此次邀请确为诚意，是我中医走向世界的机会；若是如赵老所言别有用心，我更应前往，让他们见识中医的真谛。”
“糊涂！”赵老重重顿了一下拐杖，“你这一去，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整个中医界！若在洋人面前失手，岂不是让千年医术蒙羞？”
“正是如此，”王大夫接话，“西洋医学如今确实领先，我们应当虚心学习，而非拿这些阴阳五行的玄学去贻笑大方。”
林怀仁的拳头在袖中微微握紧：“针灸、草药、望闻问切，千百年来救治了多少国人，怎就成了玄学？”
“此一时彼一时啊，”王大夫轻笑，“现在上海、北京的大医院都是西医当家，手术、抗生素，这才是科学的医学。”
“够了。”陈会长抬手制止了争执，“此事关系重大，容我考虑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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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诊所时，夜幕已垂。林怀仁疲惫地推开诊所的门，却见客厅灯还亮着。
“父亲，”十六岁的女儿林素问从椅子上站起来，“您回来了。”
素问手中拿着一本德文词典和几张写满字的纸——她竟自己试着翻译了那封信的内容。
“您一定要去，”素问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让那些德国人看看，中医不是他们口中的‘蛮夷之术’！”
林怀仁惊讶地看着女儿：“你懂德文？”
“跟教会学校的修女学的，”素问有些得意，“修女说我有语言天赋。”
林怀仁坐下，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协会里的前辈们不赞成我去。”
“因为他们害怕改变，”素问直率地说，“但您不一样，您一直说中医也要与时俱进。”
林怀仁望着女儿，想起她小时候站在小板凳上，踮着脚看自己抓药的情形。如今她已经能够阅读德文，而自己却还在为是否踏出这一步而犹豫。
“您还记得给我讲过的爷爷的故事吗？”素问轻声问。
林怀仁当然记得。父亲林岳松年轻时曾救治过一位德国传教士的重病，对方康复后难以置信，称这为“东方的魔法”。传教士回国前，送给父亲一套德文版的人体解剖图册，扉页上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医道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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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图册，现在还保存在诊所的书架上，与《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并立。
“你说得对，素问，”林怀仁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应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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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林怀仁开始认真准备。他白天照常接诊，晚上则伏案撰写演讲稿，将中医的阴阳五行、经络气血理论翻译成德文。素问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凭着出色的语言sense帮他润色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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