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责如同潮水,将她淹没。她想起王夫人的成功,想起那些逐渐康复的患者送来的锦旗,想起同事和师长们赞许的目光。那些荣耀,此刻在一条鲜活生命无可挽回的逝去面前,显得如此轻飘,甚至有些讽刺。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医学的边界如此狭窄,医者的能力如此有限。面对已然溃堤的晚期疾病,无论中西医,无论多么精妙的理法方药,都可能是徒劳的挣扎。
“婉如姐……”周小玉轻轻推门进来,眼睛红肿,显然也哭过。她端着一杯热水,放到陈婉如面前,声音哽咽,“你……你别太难过。刘医师他们都说了,送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神仙也难救……”
“太晚了……”陈婉如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空洞,“是啊,太晚了。可我们为什么没能让她来得早一点?我们‘女科’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让像她这样的妇人,有个能放心看病的地方吗?为什么她还是拖到了这一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我质疑。这次失败,不仅仅是一个病例的失败,似乎也动摇了她对“女科”存在价值的部分信念。如果连这样危重的病人都救不回来,她们的努力,究竟有多大意义?
团队士气受到了沉重打击。连续几天,诊室里的气氛都异常低迷。李静在为一个同样患有带下病的妇人检查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被苏静怡小声提醒后才回过神来。露西查阅文献时,常常对着书本发呆。周小玉更是小心翼翼,每次接诊重症患者时都格外紧张。
“我们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一次午间休息时,李静忍不住低声说,“以前觉得我们学了新方法,又有老先生的智慧,好像什么难题都能试试。可赵大嫂这事……让我觉得,医学有时候,真的无能为力。”
苏静怡也叹了口气:“是啊,特别是看到家属那种绝望的样子……我晚上都睡不好。”
陈婉如听着,一言不发,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笔。她知道,作为负责人,她必须尽快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也必须带领团队走出来。但那份自责和迷茫,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再次翻开《傅青主女科》,试图从先贤的智慧中寻找慰藉和答案。傅青主在论述“血崩”重症时,确实有“若血崩不止,真阴失守,命门火衰,危在顷刻……急用独参汤或参附汤,大补元气,回阳救逆,或可挽回一二”的论述。他们也用了类似的思路,用了参附注射液,但依然没能挽留住赵氏的生命。经典提供了思路,但面对晚期癌肿溃烂导致的机械性大出血,固护元气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
她又去请教林怀仁副院长和老中医顾问。
林怀仁听她讲述了整个过程和内心的煎熬,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婉如,医生的职业生涯里,必然会经历失败和死亡。这是医学的残酷真相,也是医者成长的必修课。这次病例,从医学角度看,你们处置及时,判断准确,没有失误。死亡的原因,是疾病本身的晚期和患者就医的严重延误。”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陈婉如:“自责,说明你有责任感。但过度自责,以至于怀疑自己和团队的价值,则是危险的。你要明白,医学的目标是‘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你们‘女科’的存在,已经并且正在帮助许多原本得不到恰当治疗的女性。赵女士的悲剧,恰恰说明了你们工作的必要性和迫切性——需要更多像你们这样的地方,需要更早地发现和干预,需要打破那些让女性延误病情的观念枷锁。这个病例,不应该成为你们的绊脚石,而应该成为推动你们思考如何扩大影响、加强早期筛查和宣教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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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中医顾问则从另一个角度开导她:“婉如,你还记得《内经》有云,‘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此之谓也’。又云,‘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赵氏之病,已入膏肓,溃败已成,犹如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辈医者,非神非仙,总有尽力而不能及之时。重要的是,尽当时之所能,问心无愧。且要将此‘已病’之教训,转化为‘治未病’之警醒。如何让更多妇人‘未病先防,既病防变’,才是你此后更该思虑之事。”
两位长者的话,如同拨开迷雾的清风,让陈婉如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她开始跳出单纯的自责,以更冷静、更宏观的视角审视这次失败。
几天后,她召集“女科”全体成员,开了一次特殊的病例讨论会。会上,她详细复盘了赵氏从发病到死亡的全过程,分析了每一环节,客观指出了他们已尽力的部分,也坦诚了在疾病晚期面前的无力。
“姐妹们,”陈婉如的目光扫过每一张依旧带着些许阴郁的面孔,声音平静而坚定,“赵大嫂的离去,我们都很难过。但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林院长和老先生说得对,这次失败,暴露了我们工作的一个巨大盲区——我们被动地等待病人上门,但很多最需要帮助的、像赵大嫂这样的贫苦妇人,可能因为贫穷、因为羞耻、因为无知,根本不知道我们存在,或者知道了也不敢、不能来。她们在阴影里独自忍受,直到一切都太迟。”
她拿起粉笔,在用作示教的小黑板上写下两个词:“院内诊疗”和“院外延伸”。
“我们之前的精力,主要放在‘院内诊疗’——如何用更好的方法治疗找上门的病人。这很重要。但赵大嫂的悲剧告诉我们,我们必须把眼光投向‘院外延伸’。”她的笔尖用力地点在第二个词上,“我们要走出去,要让更多女性,尤其是底层女性,知道妇科疾病不是‘脏病’、不是‘晦气’,是可以看、可以治的;知道我们‘女科’在这里,是专门为她们服务的;知道有些症状出现,就必须警惕,必须早点就医。”
“我们可以编写一些通俗易懂的宣教小册子,图文并茂,说明哪些是危险的信号。我们可以联系一些女工聚集的工厂、棚户区的慈善组织,争取去做义诊和健康宣讲。我们甚至可以尝试建立简单的‘高危筛查’机制……”陈婉如越说,思路越清晰,眼神也重新燃起了光芒,“是的,我们无法挽回每一个晚期病人,但我们可以努力,让这样的晚期病人,少一个,再少一个。”
她的话,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了涟漪。周小玉抬起头,眼中有了神采:“对!我们不能光在诊室里等!要主动去找那些可能生病的人!”
露西点头:“健康宣教很重要。在我的国家,也有专门的公共卫生护士去做社区宣传。我们可以学习。”
李静和苏静怡也振奋起来,开始讨论具体可以怎么做。
失败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死亡的沉重依然压在心头。但这次讨论会后,一种新的、更加坚韧的力量,开始在“女科”团队中滋生。她们不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技术精湛的“治病者”,开始萌生了成为“防病者”和“布道者”的使命感。
陈婉如在那天的日记里写道:“今日方知,医者之痛,不仅在技有未逮,更在力有未及之处,生命已悄然凋零。然痛定思痛,颓唐无益。银针药石所能及者,有其边界;但医者之心、之责、之行,当努力超越此边界。治已病,亦需防未病;疗其身,亦当启其智。前路或许更多荆棘,然方向既明,唯有一往无前。”
窗外的秋雨早已停歇,夜色清凉。她知道,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诊室里依然会有病人,而她们,将带着这份失败的沉重与反思,继续前行,并且,要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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