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穿过户部衙署的雕花木窗,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山东巡抚张瀚派快马送来的奏报,正摊在张居正的案头,桑皮纸的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卷,上面“新增田亩二十万亩,税银增收三万两”的朱批,像两簇跳动的火焰,灼得人眼发烫。
“大人,这是东昌府的细册。”书吏捧着个蓝布封皮的册子,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他们用步弓逐户复核,又抽测了三百户,查出的瞒报田亩比预估的还多三成。那些乡绅补税时,光银子就装了十二车,连府衙的库房都堆不下了。”
张居正指尖划过“顾家村”三个字,那里记载着老农顾三成主动补报三亩河滩地的事。上月督查的锦衣卫回禀,说这老汉拿着木步弓在河滩上量了整整一天,连石头缝里的半分地都没放过,补税银时捧着沉甸甸的银锭,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嘴里却念叨着“缴得值,缴得值”。
“把细册送到东宫去。”张居正合上奏报,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让陛下也看看,这步弓和自报抽测法,到底生出了多少实效。”
东宫的暖阁里,朱翊钧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大明舆图》出神。图上用朱砂新标出的田亩数字,从山东的泰山脚下一直蔓延到江南的太湖之滨,像一条条鲜红的血脉,在帝国的肌体上缓缓流淌。小李子刚用鸡毛掸子拂去图上的灰尘,那些数字便在阳光下愈发清晰——山东二十万亩,河南十五万亩,湖广十二万亩……
“万岁爷,张大人送奏报来了!”小李子的声音打破了暖阁的宁静,他捧着山东的细册,靴底沾着的金桂花瓣簌簌落在金砖上,带着沁人的香气。
朱翊钧接过细册,指尖在“税银三万两”上轻轻敲击。这数字放在整个国库或许不算什么,却足够给蓟镇的士兵添三千件棉衣,给山东的驿站换五十匹快马,给国子监的学生增两百石粮食。他想起张瀚在奏报里写的“百姓见税银用之于民,皆欢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冯伴伴,”他扬声道,“让人把各省的新增田亩数都抄录下来,贴在文华殿的廊下,让百官都看看。”
冯保刚从内库盘点回来,手里还捏着新铸的银锭样钱,闻言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他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数字,心里那点对“内库银子外流”的芥蒂,早已被这实打实的增收冲得烟消云散。上个月给太后打新凤钗时,户部竟主动拨了五千两,说是“丈量增收的盈余”,乐得李太后直夸陛下治国得法。
消息传到江南时,苏州府的顾府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顾存仁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丈量官送来的文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文书上“隐瞒良田一千二百亩”的字样,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刺穿了他维持了半生的“清名流”假象。
“老爷,要不……咱们找徐阁老说说情?”管家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声音里带着颤音。顾存仁是徐阶的门生,在江南士绅里颇有声望,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被抽测到的“大鱼”竟是他。
顾存仁把文书往桌上一拍,上好的宣纸瞬间裂开一道口子:“找徐阁老?让他看看我顾存仁是怎么欺君罔上的?”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在苏州府的文会上痛斥“丈量之法苛待士绅”,如今却被朝廷查出瞒报千亩良田,这脸打得比谁都响。
窗外传来丈量官的吆喝声:“顾府的田亩已经复核完毕,限三日内补缴税银六千两,罚金一万二千两,逾时按律问斩!”
顾存仁的脸“唰”地白了。六千两税银还能凑齐,可一万二千两罚金,几乎要掏空顾家的家底。他想起去年给儿子买的那支羊脂玉笔,想起书房里那幅文徵明的真迹,如今怕是都要拿去典当了。
“去,备车。”他猛地站起身,官袍的下摆扫过案边的笔洗,青瓷笔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我要去府衙。”
管家愣住了:“老爷,您要去……”
“去补缴税银!”顾存仁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难不成真要等官差上门抄家,让顾家的脸面丢尽吗?”
他走到镜前,看着自己两鬓的白发,突然觉得无比讽刺。年轻时寒窗苦读,总说要“致君尧舜上”,可真当了官,却学着乡绅的样子瞒报田亩,想着法儿地少缴银子。如今被朝廷抽测到,才明白那些“苛政”的背后,原是自己先坏了规矩。
苏州知府见顾存仁亲自来补缴税银,倒是有些意外。他让人搬来顾府的田册,上面用小楷写着每块地的四至、肥力,却唯独漏了太湖边那片最肥沃的千亩良田。
“顾大人,”知府指着田册上的空白处,“这片地为何不报?”
顾存仁的头垂得更低了:“是……是下官糊涂,想着是祖上传下的薄产,不值一提……”
“糊涂?”知府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青铜步弓,“顾大人可知,就因为你这‘不值一提’,苏州府的税银每年少收多少?就因为你们这些士绅带头隐瞒,百姓才跟着效仿,让朝廷的法度成了一纸空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存仁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连连作揖:“下官知罪!下官愿补缴所有税银和罚金,求陛下恕罪!”
知府看着他苍老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顾存仁虽有过错,却也算主动认错,比起那些还在顽抗的乡绅,已是难得。他提笔在文书上批了“同意补缴,免予深究”,又补充道:“顾大人,往后好自为之吧。朝廷的步弓,可不光量土地,还量人心。”
顾存仁接过文书,手指在“免予深究”四个字上反复摩挲,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对着知府深深一揖,转身走出府衙。秋风吹起他的官袍,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里——那是他年轻时赶考穿的,一直舍不得扔。
“老爷,咱们回家?”管家小心翼翼地问。
顾存仁摇摇头,指着城外的方向:“去太湖边。”他想再看看那片被隐瞒了十年的良田,看看用步弓量出来的真实亩数,到底和自己心里的“糊涂账”差了多少。
消息传到京城时,朱翊钧正在和赵焕讨论江南的税银调度。赵焕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刚从苏州督查回来,脸上还带着旅途的风尘。
“顾存仁怎么说?”朱翊钧放下手里的茶盏,茶汤里倒映着他年轻的脸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赵焕躬身道:“回陛下,顾存仁已补缴所有税银和罚金,还写了悔过书,说‘愿以余生劝诫乡绅,再不敢欺瞒朝廷’。”他顿了顿,补充道,“苏州的士绅见连顾存仁都服软了,纷纷主动补报田亩,这半个月新增的田亩数,比之前三个月加起来还多。”
朱翊钧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顾存仁是江南士绅的风向标,连他都低头了,那些跳梁小丑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他想起张居正说的“敲山震虎”,如今看来,这只“虎”不仅被敲醒了,还主动钻进了笼子。
“把他的悔过书抄录下来,发往各省。”朱翊钧对赵焕说,“告诉天下士绅,朝廷的法度,对谁都一样。主动认错的,既往不咎;冥顽不灵的,严惩不贷。”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满月居于月空 观影迷恋 在军婚文幸福躺平 杂灵根小师妹气运超强 高考后我带全家修仙 我的男友是邪脑科学家 鬼灭之刃:开局救下香奈惠 凤落红尘涅盘重生 出狱后,我成了风水之王 港综:横行万界,先从掀桌开始 为了拯救爱人而出卖肉体的魔女,在被种下淫纹后越发地渴求做爱而最终屈服在肉棒之下 和离后他悔不当初 疯批暴君,夺娇进宫夜夜缠 炮灰美人 爱情和支配本就一体——小露丝就只配接受扭曲的馈赠喽~ 六艺通杀:我在南朝当暗卫丫鬟 穿到哪里苟哪里 关于我超强却要帮助TS黄文女主避免惨剧这件事 天师张道陵传奇 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