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在御案上空盘旋片刻,便被从窗缝钻进的寒风扯得粉碎。朱翊钧面前的奏报堆成了小山,最顶上那本的封皮已经被冻得发硬,李成梁的名字在朱砂印泥下显得格外刺目——这是三天内送来的第七封加急奏报,字里行间的焦灼几乎要透过桑皮纸渗出来。
“万岁爷,这李将军也太急了些。”小李子捧着个手炉进来,铜炉上的鎏金被炭火烤得发烫,“昨儿刚送了八百里加急,今儿这封竟用了六百里,马都得跑断腿。”
朱翊钧没接话,指尖在“十匹里有三匹跑不动”的字句上反复摩挲。墨迹被冻得发脆,稍一用力就泛起毛边,像极了辽东那些老弱战马的鬃毛。他想起三年前在太仆寺见过的辽东贡马,高大神骏,毛色像泼了墨的绸缎,怎么才三年光景,就成了这副模样?
“把太仆寺的马册取来。”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小李子刚要应声,却见冯保踩着碎雪走进来,貂皮帽檐上的积雪簌簌落在金砖地,转眼就化成了水。
“万岁爷,辽东的军报奴才给您放这儿了。”冯保将一个牛皮纸包放在御案边,里面是太仆寺历年拨给辽东的战马清单,“奴才刚去查了,近五年给辽东的马是一年比一年少,去年只给了三百匹,还都是些驽马。”
朱翊钧翻开马册,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隆庆六年,拨辽东战马八百匹,毙于严寒者百五”“万历元年,拨六百匹,染疫死者二百”“万历二年,拨五百匹,被女真掠走七十”……最后停在“万历五年,拨三百匹,现存不足百”。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三百匹战马,要分给辽东镇的五万士兵,平均一百六十多人才有一匹马。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等着被女真骑兵追着砍。
“为什么这么少?”朱翊钧的声音冷得像冰,“太仆寺的马呢?”
冯保的头垂得更低了:“回万岁爷,前几年大旱,牧场歉收,母马产驹少了大半。加上……加上张阁老说要节省开支,把太仆寺的银子挪去修黄河了。”
朱翊钧猛地合上马册,纸页碰撞的脆响在殿内回荡。修黄河重要,辽东的防务就不重要?他想起李成梁奏报里写的“女真骑兵三日可行百里,我军步兵追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掠走粮草”,心口就像被堵住了一样闷。
“奏报里还说什么?”他强压着怒火问道。
冯保从牛皮纸包里抽出另一张纸:“李将军说,想从蒙古袄儿都司部买马,他们那儿有上好的河套马,能耐寒,善长跑。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边贸禁令还没解除,私自买马是杀头的罪过。”
边贸禁令是张居正去年下的。起因是蒙古左翼部落袭扰蓟镇,张居正一气之下关闭了所有边贸市场,连茶叶、布匹都不准运出长城,更别说战马这种战略物资了。
“禁令禁令,禁得连自己的战马都没了!”朱翊钧抓起奏报,狠狠摔在地上。桑皮纸在金砖地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女真努尔哈赤部已备马五千”的字样,像一只窥视的眼睛,看得人心里发毛。
小李子慌忙捡起奏报,见上面的字迹被摔得模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伺候陛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冯保也吓得跪了下来:“万岁爷息怒,奴才这就去跟张阁老说说,看能不能……”
“不必了。”朱翊钧打断他,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张先生的禁令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走到书架前,取下一个紫檀木匣子,里面是他登基时,蒙古袄儿都司部首领送的一匹云锦,上面用金线绣着奔马图,据说能值五十匹好马。
“骆思恭呢?”他把云锦往桌上一铺,金线在烛火下闪着耀眼的光。
“回万岁爷,骆都指挥使在殿外候着,刚从蓟镇回来。”冯保连忙答道。
“让他进来。”
骆思恭走进殿时,身上还带着塞外的寒气。他刚护送赵士桢到狼窝沟,连夜赶回京城,玄色锦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陛下,您找臣?”
朱翊钧拿起那匹云锦,递给他:“你亲自去趟辽东,把这个给李成梁。告诉他,这是朕赏的‘奔马图’,让他好生收着。”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暗示,“袄儿都司部的首领不是喜欢中原的绸缎吗?让李将军‘变通’着办,务必在开春前弄来五千匹战马。”
骆思恭的眼睛猛地亮了。云锦换战马?这是明摆着让李成梁绕过边贸禁令,用“赏赐”的名义私下交易。他接过云锦,指尖触到冰凉的金线,心里瞬间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臣明白。”他躬身应道,“臣会告诉李将军,‘奔马图’需配良驹,万不能委屈了陛下的心意。”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李成梁是个老狐狸,一点就透。这匹云锦看似贵重,却比直接下旨安全得多——将来就算被张居正知道了,也能说是“蒙古部落感念皇恩,主动进献战马”,算不上违反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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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上面画着一匹马的简笔画,马蹄处标着个“三”字,“让李将军按这个标准挑马:肩高必须过三尺,蹄子要有碗口大,跑起来能追得上兔子。告诉他,朕等着他的好消息,开春要是见不到马,提头来见。”
骆思恭接过密信,郑重地揣进怀里。他知道,这五千匹战马关系着辽东的生死存亡。女真部落的骑兵越来越强,要是再没有足够的战马抗衡,过不了两年,他们就能打到山海关。
“臣这就出发。”他转身就要走,却被朱翊钧叫住。
“等等。”朱翊钧指着御案上的马册,“让李将军查查,这几年拨去的战马为什么死了这么多。是草料不够,还是有人中饱私囊?让他给朕个说法。”
骆思恭重重点头:“臣记下了。”
看着骆思恭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朱翊钧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寒风卷着雪沫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他望着辽东的方向,那里的雪一定下得更大,那些老弱战马正站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等着被女真的铁骑踏碎。
“小李子,取内库的银子。”他突然说,“拨五万两给辽东,说是朕赏给士兵们买草料的。”战马要喂好料,士兵也得吃饱饭,不然再好的马也没用。
小李子应声而去,心里却暗暗咋舌。陛下这是铁了心要帮李成梁了,又是云锦又是银子,还让锦衣卫亲自护送,这规格比送国书还高。
冯保看着御案上的马册,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道:“万岁爷,这事要是让张阁老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朱翊钧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就算知道了,朕也担着。”他走到马册前,在“万历六年”的空白处写下“拟增战马五千”,笔尖划破纸页,露出底下洁白的纤维,“辽东是大明的屏障,要是屏障没了,修再多黄河也没用。”
冯保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纸。他知道,陛下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那些曾经需要内阁点头的事,现在他已经能自己拿定主意,哪怕冒着“违反禁令”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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