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不知太多大内礼数,心有疑问,便索性越过乔慎上前几步,想直接开口问那宦官。
宦官身后一人却突然出手拦住了李肆,示意他不要说话,且拉着李肆退后几步,让李肆退回了乔慎的身后。
李肆偏头微微扫他一眼,五十来岁年纪,鬓发斑白,从衣着服饰来看,像是身份仅次于那宦官的一名长官。
眼见宦官走出较远,这老长官低声跟李肆提醒道:“小奉使,入了大内,慎言慎行。”
李肆又认真看他一眼,见他与他喜气盈盈的上司不同,眼眶微湿,混浊眼底全是藏不住的悲意——
他们走西面侧门入了皇城。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余辉殷红。宫中一路高墙阔道,深院红宅,雕梁画栋,盘龙飞凤,便更加是二人从未见过的华美光景。但乔慎到这时已经万分紧张起来,不敢再抬头到处张望。李肆也“慎言慎行”,目不斜视地紧随队伍。
路仿佛变得漫长又煎熬,过了一堵又一堵墙,拐过一个又一个角。大内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气息,不知哪里在香烟袅袅,又仿佛每处角落都在香烟袅袅。李肆隐约听见道人唱诵之声,前路皆是神霄绛阙,路边的宫女天青色的裙裾被寒风吹拂起来,如九天仙女,如梦如幻。
“你们且在此等候。”
突然宦官尖细的嗓子一声低唤,将李肆从这迷蒙梦境中惊醒。他忙不迭低头垂下眼去,视野中只有乔慎满是褶皱的衣角,上面一大片泥污将李肆拉回了现实。
他忍不住伸手替乔慎拉扯整理了一下,抠掉了一块泥,没地方扔,只能悄悄将泥块握在自己手里。
这点掌心的尘泥令他记起了自己是谁,从恍惚间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想起了冲天的火焰、滚滚的山石,想起了落石下众人散乱的尸体,想起了二叔青白的脸,想起了自己紧握着抠出鲜血的拳头……
灵霄宝殿、九天仙境与他有何相干?为了他走到这里的这一刻,二叔白白地丢了性命!——
宦官在里头尖着嗓子请他们进去,李肆便垂着眼,跟着乔慎一起进去。
一迈步而入,室内香烟缭绕,浓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此香名贵,名为“降真”,据说可招引仙鹤。但李肆却丝毫不识,香燃得太多,只令他感觉鼻酸,垂眼忍耐着。
里头不是殿堂,房间较小,似是一间道士清修的静室。供奉了一些神像,他无暇抬眼去看。官家坐在红漆的围子榻边,围子上画了一些书画,李肆也不识,也不能抬眼去细看。
他跟乔慎一起作礼跪拜下来,口称“官家”,头颅低垂,只能看见官家的袍角。
出乎意料,他并未见到瓦肆说书人口中的冕服龙袍,也非阅军时遥遥见过的金冠绛衣。这位刚刚坐上龙椅一个月的新官家,只穿了一身白底云纹的便服,窄袖长袍,衬得身形瘦削,瞧上去似是一名普通的文士。
新官家说话的声音也似个谦和平易的文士,他甚至亲自走近,将紧张得微微颤抖的乔慎从地上扶起。
“小弟远来辛苦,都是自家兄弟,无需客气,且坐着叙话。你们也都起来罢。”
李肆不知这话是对他和力士说的,伏在地上没动,身后趴着的力士偷偷扯了一把他的裤脚,他才站了起来。
他个子是全屋最高,这一站起,便看清了官家的脸——无甚特别,也不凶恶,也不威严,仍是像个普通文士。
官家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蓄着八字胡,脸颊瘦削凹陷,憔悴疲惫,眉宇间透露着深深的忧郁。这忧郁在他面对乔慎说话时减淡了一些,他牵着乔慎到榻边坐下,真的好似亲兄弟般亲近,和颜悦色地询问乔慎的家世,又关怀乔慎一路的颠沛。
乔慎感动得话音发颤,说及幼年时父母双亡,被老管家抚养长大,忍不住潸然泪下。
官家还和声安抚他。
“小公子吉人天相,这是否极泰来。”屋外突然传来一道人声。
李肆转过头去,见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揽着拂尘,悠然而入。身后的力士忙不迭唤道:“仙师!”
这仙师四五十岁年纪,生得一张上宽下窄的蛇面,狭长眉眼,一溜长须更显得下巴尖细。连日在太阳下作法祈福,被晒得一脸漆黑,面颊干裂脱皮仿似青黑鳞片。
李肆见他面相便心生厌恶与警觉,眉头微蹙。
仙师轻飘飘地扫了李肆一眼,对力士微一点头,径直越过二人,站着朝官家作礼道:“老道唐突失礼,请官家赎罪。”
官家对他恭敬得很:“神霄真人可算来了。来人,请真人上座。”小黄门搬来一尊圆木凳,放在榻边,离官家极近。
这仙师却先不坐,反而对官家又叩首行大礼道:“官家,大喜将至!”
官家道:“是了,今日寻回小弟,真人总算可以作一场护国清醮。”
“不仅如此,”仙师叩首道,“老道今日占有一卦,坎卦遇火,水火既济。小公子身带纯正火脉,自北方平安归来,北方黑水之祸,现已被小公子吉人天相所压制!我大煊否极泰来!福泽天庆!”
官家目露欣喜,然而眉宇间忧愁仍未散去,像是垂死之人得了一场吉利话,却着实没看到什么生存的希望。他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急报。
先前给乔慎等人引路的宦官急匆匆地进来,颤抖的手里捧着一只木盘。
“官家,枭二太子回书了!”
官家慌忙站起,刹那间浸出满额冷汗。他同样颤抖的手摸过木盘上摆放的枭国文书,展开一看,瞳仁一滞,呆直地跌坐在了榻上。
屋内众人不明所以,都紧张地望着他。
许久,官家才长吁一口气,面上露出狂喜之色:“二太子要退军了!仙师所言不虚,我大煊否极泰来!福泽天庆!”
屋内众人都赶紧跪伏叩首,高呼着福泽天庆,又齐齐称颂官家的福德!——
李肆也随大家一起跪了下来,在这与天同庆的欣喜之中,他却感觉一切发生得仓促又迷乱,仿佛仍在一场九天仙境的梦里,众人都狂醉其中。
他悄悄地回头望去,见屋外宫女黄门与皇城司兵士也跪倒了一片。方才提醒他“慎言慎行”的老长官伏在最首,在周遭旁人的欢喜迷乱中,只有他垂首不语,静默地匍匐着。
第42章又骗了他
身负“火脉”的乔慎抵京当日,枭军突然放弃了持续整月的僵持与谈判,回书称要撤军。官家大喜过望,当即拜神霄真人为“国师”;又将乔慎封为“护国公”,留宿宫中。
官家没有忘记护送护国公的诸位军士,也下令升三级、赏三千贯;亡者抚恤其家属,家属亦得赏银。连力士也被封了一个司天监的差事。
欢喜之下,官家听乔慎说李肆武艺卓绝、指挥得当,便要将李肆调入皇城司,顶替已故指挥使的官职。李肆却是唯一一个出言拒绝的。
他记得啸哥的叮嘱,伏首道:“小的年少无知,做一都头便已足够。”顿了一下又补道:“副都头也足够。或者做回教头也好,小的擅做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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