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洞永恒的喧嚣,此刻在陈谨耳中却如同安魂的梵唱。暗河奔涌的轰鸣不再是威胁,而是隔绝外界追索的天然屏障;穹顶裂缝透下的天光虽然微弱,却是指引希望的灯塔。他盘坐于粗糙的岩石之上,身心俱疲,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轮回,灵魂与肉体都布满了被烈焰、寒毒、死气与算计灼烧、侵蚀过的痕迹。
但新生的领悟如同甘泉,滋润着干涸的道基。丹田内,混沌真元核心的旋转虽然缓慢,却异常稳定。那一点源自搬山道“薪火”传承、又经连番生死淬炼的灵光,始终不灭,如同定海神针,维系着他最后一线清明与生机。
他首先处理的是体内残余的腐毒。之前强行吸入一丝毒雾用以掩盖气息,虽被混沌真元及时包裹压制,但此刻放松下来,那阴寒蚀骨的毒性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侵蚀经脉,污浊神魂。他不再试图强行驱散或排斥,而是尝试着将那一缕“混沌可容万法,亦可化万毒”的明悟融入真元流转。
灰色的真元变得愈发柔和、内敛,如同最包容的母体,缓缓流过被毒质侵蚀的区域。它不再与毒质对抗,而是如同溪流包裹沙石,将其温柔地“接纳”,再凭借真元核心中蕴含的那一丝源自“净灭协议”和星辉水魄草的“净化”与“生机”特性,以及搬山道统御地脉、梳理能量的真意,对其进行缓慢却坚定的“解析”与“转化”。
过程比想象中更加顺利。混沌真元的包容性远超预期,腐毒那阴损污秽的本质,在这种“接纳”与“解析”下,竟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开始缓慢消融、分解,化为一种虽然驳杂、却不再具有主动侵蚀性的惰性能量,最终被真元彻底吸收、同化,化为自身力量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果然可行……”陈谨心中微动。这不仅解决了眼前的隐患,更验证了他对混沌真元新道路的设想。日后面对类似的能量侵蚀或污染,或许都能以此法应对。
驱除内患后,他开始全力恢复。最后一块中品灵石在掌心迅速黯淡,化为粉末。暗河带来的湿润水汽中蕴含的稀薄灵气,也被他如同海绵般汲取。搬山副印在丹田中微微共鸣,引动一丝此地相对平顺的地脉之气汇入,虽不足以补充多少真元,却能加速伤势的愈合,稳固肉身根基。
时间在绝对的专注中流逝。当陈谨再次睁开眼时,体内真元已恢复了大约四成,虽然远未到全盛,但至少行动无碍,伤势也好了大半,不再有生命危险。更重要的是,混沌真元核心似乎因为这番“消化毒质、融合新悟”的经历,变得更加凝实、圆融,对能量性质的辨别与控制能力也有所提升。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再次投向穹顶的裂缝。天光比之前更加明亮了一些,似乎是外界已至清晨。不能再耽搁了。
他走到暗河边,仔细观察。河水湍急,浑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水腥气。但在地脉感知中,这条暗河最终流出山体的方向,与他记忆地图上通往沧澜江下游某处较为荒僻的河湾大致吻合。顺流而下,无疑是最快、最省力的脱身方式,但水下情况不明,且可能直接暴露在早已布控的视线中。
他又看向那些裂缝。裂缝狭窄陡峭,距地面极高,攀爬不易,且出口情况未知,可能直接暴露在山脊或悬崖上。
权衡片刻,他选择了水路。原因有三:一是暗河出口位置更隐蔽,不易被空中或高处监视发现;二是水流可以最大程度冲刷、掩盖他留下的气息;三是一旦进入主河道,复杂的水网和往来船只(如果有)能提供更好的隐蔽和迂回空间。
他将身上破烂不堪的斗篷彻底脱下,丢弃在角落。然后取出储物袋中备用的一套最普通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灰色粗布衣裤换上,又用最后一点伪装泥调整了肤色和面部轮廓,使其看起来更像一个常年在江河上讨生活的、饱经风霜的普通船夫或渔人,虽然年轻了些,但也能解释为家境贫寒早早劳作。
他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如带有明显特征的武器、幽冥殿或归墟商会制式物品)除了必要灵石丹药和那卷地图,尽数毁掉或沉入河底。星移副令(已化为白色晶体)和搬山副印(融入丹田)自然无恙。星辉水魄草、地脉暖玉等珍稀之物则小心封存。
准备妥当后,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暗河。混沌真元在体表形成一层极薄的、与水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护罩,隔绝部分水压和寒意,并最大程度地削弱自身能量波动。他不再逆流,而是放松身体,顺着汹涌的水流,向着未知的下游漂去。
暗河内一片漆黑,只有偶尔出现的、岩壁上发光的矿物或微生物提供极其微弱的光源。水流时而平缓,时而湍急,甚至有几处险峻的瀑布和漩涡。陈谨凭借过人的感知和身法,以及新领悟的真元操控技巧(尤其是对水流的适应性),有惊无险地一一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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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漂流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不同于岩石反光的、更加明亮的光线,以及水声结构的变化——出口到了!
陈谨精神一振,却更加警惕。他收敛所有气息,如同随波逐流的枯木,缓缓漂出暗河口。
外面是一条宽阔但相对平缓的河流支汉,两岸是茂密的芦苇荡和低矮的灌木丛,远处可见连绵的丘陵轮廓。天色已然大亮,朝阳初升,将河面染成一片金红。空气清新,带着水汽和泥土的气息。
没有发现明显的监视者或船只。陈谨心中稍定,却不敢大意。他选择了一处芦苇特别茂密的河湾,悄然上岸,迅速隐入其中。
他需要确认自己的位置,并规划接下来的路线。
取出地图(兽皮与皮质地图结合),仔细比对周围地形。根据暗河流向、山势轮廓以及太阳方位判断,他此刻应该位于苍云山脉东南边缘,沧澜江一条名为“黑水岔”的次级支流下游,距离主河道尚有约三十里水路。此地已算出了苍云山脉核心险地,属于丘陵与平原过渡地带,人烟开始出现,但依旧稀少。
地图上显示,沿“黑水岔”继续向下,约二十里后汇入沧澜江主河道“沧澜江”。沿江而下,约百里外有一座名为“临川”的中等规模城镇,是附近区域水陆交通的节点之一。而如果向东南方向陆路行走,则会进入一片相对平坦、村落散布的农耕区,最终通往另一个方向的城镇。
陈谨略作思考,放弃了直接前往“临川”城镇的打算。那里是交通要道,各方势力耳目必然众多,自己这副生面孔和尚未完全恢复的状态,容易暴露。
他决定先在黑水岔附近的芦苇荡和丘陵地带隐蔽休整数日,彻底恢复实力,并尝试进一步消化传承、巩固新悟。同时,可以暗中观察河道情况,了解追兵的动态和外界风声。
有了决断,他立刻行动起来。在芦苇荡深处找了一处干燥、背风、视野相对隐蔽的高地,简单清理出一个可以容身的角落。布下几个简易的警戒和干扰感知的小陷阱(利用芦苇、水草和几枚低阶符箓),便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深度调息。
这一次,他有相对充裕的时间。混沌真元在彻底放松的状态下,依照新领悟的“包容、转化、梳理”之道缓缓运转,不仅加速恢复,更在潜移默化中调整着自身的能量结构,使其更加高效、坚韧。识海中的《周天星辰观想图》也默默展开,帮助他平复心神,巩固神魂,并从星辰轨迹中汲取一丝玄奥的道韵。
他反复回顾之前的战斗,尤其是对抗枯骨、应对厉炎和钱通的经历,总结得失,改进战法。《星辉地脉指》与混沌真元的结合愈发纯熟,“混沌归墟”的雏形也在心中更加清晰。搬山副印的运用,除了“镇”势,他也开始尝试更加精细的“引”与“疏”,尝试调动更微小范围的地脉之力辅助隐匿或移动。
每日,他除了修炼,还会在极其隐蔽的情况下,观察河道。偶尔有渔船或小型货船经过,他小心探听,得知的消息有限,但足以确认,无论是幽冥殿、归墟商会还是那火焰势力,似乎都未在此区域进行大张旗鼓的公开搜捕。或许是上次鬼哭涧的混乱让他们损失不小,或许是他们将重点放在了其他方向(比如“临川”或山脉更深处的“坠星湖”),又或许……他们在等待,或者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无论如何,这给了陈谨宝贵的喘息之机。
五日后,陈谨终于将状态恢复到了巅峰。神境中期的修为彻底稳固,混沌真元充沛凝练,对地脉与星辰的感知和控制再上一个台阶,新悟的种种应用也更加得心应手。虽然距离神境后期还有遥远距离,但他感觉自己的实际战力,已远非普通神境中期可比。
是时候再次出发了。目标,不是任何已知的城镇,而是地图上另一个标记——在“临川”镇下游约两百里,沧澜江拐弯处,一个被标注为“古渡残碑”,旁边有小字“疑有星落遗迹残韵”的地方。
那很可能又是一个与上古星落地脉图或搬山道有关的线索点。而且位置相对偏僻,并非交通枢纽,不易引起大势力注意。
他决定不再走容易暴露的水路,而是沿着沧澜江南岸的丘陵林地,迂回向目标地点进发。虽然路程更远,耗时更久,但安全性更高,也能沿途继续磨砺自身,寻找可能的资源或机缘。
临行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了他短暂安宁的芦苇荡。然后转身,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旅人,背着简单的行囊(伪装),踏着晨露,消失在了东南方向的茫茫丘陵之中。
阳光洒在他远去的背影上,将那件粗布衣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前方,是更加广阔的天地,是潜藏的危险与机遇,是通往“通天之址”迷雾重重的漫漫长路。
而在苍云山脉深处,鬼哭涧的毒雾早已散去,只留下一片狼藉和焦土。钱通站在一块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巨石上,脸色平静地听完属下的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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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炎重伤遁走,方向疑似‘坠星湖’。幽冥殿后续队伍抵达后,只发现枯骨残骸和毒蚀痕迹,已向上禀报并加大搜索力度,重点仍在山脉东线及沧澜江上游。我们的人……暂时失去了陈谨的踪迹。最后线索止于黑水岔附近。”
钱通摩挲着手中的玉算盘,眼中精光闪烁:“重伤厉炎……看来那腐毒果然厉害,连‘烛龙’的疯狗都吃了大亏。幽冥殿……一群蠢货,不足为虑。”他顿了顿,“至于陈谨……黑水岔……他倒是会选地方。传令,撤掉在山脉中的大部分明哨,只留必要的‘眼睛’。重点转向沧澜江中下游沿岸城镇、码头、及所有可能与上古遗迹、地脉异常、星辰异象相关的传闻收集。另外,启动我们在‘古物鉴赏’和‘散修交易’层面的暗线,留意一切与星图、地脉、搬山、净化等相关物品或信息的出现。”
他望向东南方向,仿佛能穿透山峦,看到那个正在丘陵间跋涉的少年。
“陈谨,你逃不掉的。你身上的价值,你对那些古老秘密的牵引……注定会让你再次出现在‘舞台’中央。而我们归墟商会,会是最有耐心的观众,也是……最合适的‘交易者’。期待与你的下次‘会面’。”
山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气息。棋盘犹在,棋子未定。一场跨越山川湖海、牵扯上古秘辛与当世纷争的漫长追逐与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手握薪火、初铸道心的少年,已然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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