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析忽然上前半步,抬起眼,不闪不避,声音清晰而镇定:“殿下,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今日在慈恩寺劫走惠明师父的那些黑衣人……是否与殿下有关?”
此言一出,岳辰和沈漪俱是心头一震!
长公主敲击扶手的指尖骤然停住。她凝视着凌析,脸上依旧无波无澜,反问道:“凌主事何出此言?”既未承认,亦未否认。
凌析心下了然,已有八分确定。
她从容应答,条分缕析:“回殿下,原因有二。”
“其一,那些黑衣人武功高强,手段狠辣,却只伤人不杀人,目标明确,只为劫走惠明。若真是幕后真凶欲灭口,大可当场格杀,何必大费周章劫人?”
“其二,慈恩寺经惊驾一案,即便大部分侍卫已撤,仍有部分留守。那些黑衣人如何能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除非……他们熟悉布防,或者,有人默许其通行。”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坦荡地看向长公主:“故而,臣大胆推测,劫人者,并非欲掩盖罪行的真凶,而是……不愿让惠明落入刑部之手,或者说,不愿让他说出某些秘密的……另一方势力。”
长公主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待凌析说完,她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反问:“凌主事,推理甚是精彩。然,证据何在?”
凌析默然。她确实没有实证。
长公主微微后靠,重新拾起那串沉香木佛珠,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与威严:“本宫方才的问题,你们还未回答。是结案,还是继续查?”
凌析深吸一口气,与身旁的岳辰、沈漪交换了一个眼神。
岳辰眼中是豁出去的决绝,沈漪眼中是沉静的支持。
凌析转身,面向长公主,郑重一揖,声音坚定,掷地有声:“臣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案情未明,真相未白,岂敢因私废公,畏难而退!”
长公主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深邃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欣赏,又似是叹息,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幽深。
她缓缓闭上眼,挥了挥手:“既如此,本宫知道了。尔等……好自为之。退下吧。”
“臣等告退!”
退出花厅,离开那座压抑的府邸,三人都未说话,心情沉重却又异常坚定。
长公主虽未承认,但那反应已然说明了一切。
劫走惠明的,即便不是她直接指派,也必然与她麾下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而她给出的选择,更是将这场博弈的残酷性摆上了台面。
“妈的,这是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啊!”岳辰啐了一口,眼中却燃着战意。
沈漪轻声道:“前路艰险,更需谨慎。”
凌析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府门,之前那点义气凌然早没了,此刻也叹了口气:“往好处想,长公主只是不再提供帮助,不会阻碍咱们办案。”
不过凌析没说的是:明面上,她自然不敢阻止,只是暗地里就不知道了。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殿下之前虽未明确支持,却也默许我们查探,甚至暗中给过提示。”凌析皱着眉,“为何在惠明这条关键线索刚浮出水面时,态度骤变,甚至不惜……派人截走人证,再给我们下最后通牒?”
她停下脚步,看向沈漪,眼中满是困惑:“这转变太突兀了。长公主殿下究竟为何突然如此决绝地要我们罢手?”
沈漪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因。她今日之举,与其说是阻止我们查案,更像是在……划清界限,甚至可能是某种保护。”
她目光扫过四周,压低声音;“这背后的缘由,恐怕牵扯极深。凌主事,你我所见,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她看向凌析,眼神坚定:“我去想想办法,看能否探听些风声。长公主殿下近年深居简出,但总有些痕迹可循。”
凌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用力点了点头:“有劳沈主事了!此事机密,务必小心。”
她知道,沈漪此举风险不小,一旦被长公主察觉,后果难料。
三人沉默着走在暮色渐沉的街道上,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无论长公主为何转变,真相都必须查下去。
“岳头儿,”凌析转向岳辰,“明面上的搜查可以放缓,但暗地里,发动所有能用的眼线,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惠明的下落!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尸体!”
“明白!”岳辰眼中凶光一闪,“老子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能凭空蒸发!”
……
另一边,凌析三人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公主府深深的庭院之外。
花厅内,重归一片死寂,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永宁长公主杨明琅依旧端坐在主位,姿态未见分毫变动,连指尖捻动佛珠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她眸底深处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寒,周身的气息比往日更加沉静,静得令人窒息。
侍立一旁的心腹嬷嬷无声地挥退了所有宫女内侍,亲自上前,将一杯新沏的热茶轻轻放在长公主手边,动作轻柔,未发一言。
良久,长公主的目光才从空无一人的门口缓缓收回,没有碰那杯茶,而是抬手用力揉按着太阳穴,从胸腔里沉沉吐出一口浊气,那叹息声中裹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怒其不争的恼火:“这个……不省心的孽障!”
嬷嬷心头一紧,知道殿下这火气是冲着谁了。
她连忙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劝慰:“殿下息怒,保重凤体要紧。小侯爷年少,难免有行差踏错之时……”
“年少?哼!”长公主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带着锐利的寒意,“他如今已是十七岁,不是七岁!”
“西山围场那是何等场合?宗亲勋贵皆在,陛下亦在观礼!他竟敢……竟敢为争一头猎物,与人在御前纵马追逐!”
“马失前蹄也就罢了,偏偏还带累得宗正卿家的公子坠马重伤!这岂是一句‘年少’便能搪塞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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