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印度,德里红堡,午后的烈日把赤砂岩城墙烤得发烫。
御帐设在城堡最高处的白色大理石平台上,风带着白垩与沙尘的味道,吹不散帐内凝固的怒火。皇帝萨利姆·沙坐在雕金象背王座上,身上仍披着昨夜御驾亲征的锁子甲,甲片间凝结着干涸的血迹。他左手攥着一封羊皮军报,右手把空金杯重重顿在案几,杯脚与玉石相撞,“当”一声脆响,让侍立两侧的文武官员同时低头。
“南方的狗!”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滚过铁板的砂砾,粗砺而灼热。
“他们买了多少火药?多少铁炮?连本年度的盐税、田赋都一粒米、一卢比不送上来!是想把恒河的水也截断,让德里喝风吗?”
他将羊皮军报甩到地上,纸角划过一名老臣的额头,留下血痕。
“传我的命令——”
萨利姆·沙起身,锁甲哗啦作响,阳光从帐顶缝隙投下,把他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把出鞘的弯刀。
“第一,即刻以火漆封诏,飞马送往仍肯纳贡的南方各土邦:凡见私自囤积军械、截留税银者,就地擒拿,押赴德里;敢违抗者,视同叛逆,格杀勿论。”
“第二,调骑兵军团”
皇帝大步走到帐口,手指向南方天际那片翻滚的乌云,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帐内铜灯嗡嗡作响,“三日内集结完毕!我要他们在下弦月升起前越过纳巴达河。告诉那些王爷——皇帝的刀,比他们的炮管更长!”
一名传令官跪地领命,转身疾奔。皇帝却仍站在风口,锁甲映着火红的夕阳,像一簇不肯熄灭的野火。
“让他们记住,”他低声补上一句,却让整个御帐都听得清清楚楚,“恒河可以改道,德里不会低头。”
德里宫墙外,鼓声像闷雷滚过平原。
一匹匹披红挂金的战马从王公府邸鱼贯而出,铁蹄踏碎晨露。贾特邦的王爷乌代·辛格把镶玉弯刀往马鞍上一拍,回头对家臣吼道:“把我的孔雀旗扛出来!南方那些土狗敢断我的苏木酒和波斯地毯,我就先断他们的脊梁!”
旁遮普的金帐里,锡克王公拉合尔·辛格把镶祖母绿的鼻烟壶重重扣在案上:“香料、象牙、还有我府里那二十个舞姬,全仗着科伦坡港的商船。如今港口要被一群叛逆把持?传令——骑兵营、火枪队、象兵,三日之内集结德里,我要亲手把港口搬回北岸!”
拉贾斯坦的沙漠边缘,骆驼铃声连成一片。马尔瓦尔邦的老王爷把胡须捋得沙沙响:“把炮台拆下来,装车!我的骆驼能驮十门六磅炮。打下南方,我要马杜赖的丝绸仓库归我名下——谁抢到谁得!”
一夜之间,北印度平原上火把蜿蜒如龙。骑兵的锁子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象背上的铜炮闪着暗金。各邦的征兵鼓点此起彼伏,王公们亲自披甲上阵,连平日里最嗜酒的王侄也勒紧腰带,把最后一桶葡萄酒留给“凯旋时再开”。
他们的口号简单而直白:
“南下!抢港口!抢香料!抢回我们的享乐!”
马蹄卷起尘沙,旌旗遮天蔽日。北方诸邦的联军,像一条贪婪的铁龙,朝着南方滚滚而去。
旱季的风卷着沙尘,从德干高原一路刮到恒河平原。村口的老榕树上,新贴了盖着朱砂大印的告示:每家每户,三日之内须再交五斗谷、两斤铁、一名壮丁。墨迹未干,就被风沙撕得残破,像一面被提前撕碎的旗。
田里,麦茬还没割完,土邦差役的皮靴已踏进泥里。他们腰间弯刀叮当作响,铜锣一敲,声音顺着干裂的田垄滚过去,惊起一群乌鸦。
“去年才交过军粮,今年又要!”
一位佝偻的老农把镰刀插进土里,声音沙哑,像枯叶摩擦。差役的鞭梢在空中炸响,回答他的只有一句:“王爷要打仗,谁敢短一两?”
铁匠铺里,炉火昼夜不熄。风箱被拉得呼啦作响,火星四溅,映得铁匠通红的脸更加扭曲。原本只准打农具的禁令一夜之间作废,砧子上堆满半成品的矛头、护心镜和马蹄铁。铁匠的小儿子抱着风箱,眼泪被烟熏得直流,却不敢停手——差役就站在门口,数着铁砧上每一片铁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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