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华正拿着小绒球逗弄闷闷不乐的绎如,听到王二嫂气壮山河的喊叫,手都抖了。连忙叮嘱绎如:“娘要出去,你一个人待在屋里好好的啊。”把坐在床上的绎如往里抱了抱,然后三步赶做五步地追了出去。
倚华匆匆忙忙到了院里,看见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冷澄和虚张声势的冯之峻,只觉自己连头疼的力气都没了。慌张上前帮王二嫂拉住冷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
冷澄被两个女人拉着,想动动不了,想使劲挣开又怕伤了她们:“你们给我放开,放开!”
倚华一把抱住他胳膊,轻声软语:“怎么了气成这样?从公事上说,人家是钦差,你是镇州主官,有什么分歧该你好好解释。从私事上说,你是主,人家是客,你不好好招待,反而跟人家大打出手,这像什么样子?”
冷澄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一气之下把背后说冯之峻的话都抖落出来了:“谁稀罕接待他这种恶客,扫帚星!”
听到恶客两个字,倚华就忙去捂他的嘴,刚伸一半“扫帚星”都出口了。她心知无法挽回只好冲着冯之峻尴尬地笑。
冯之峻平生得罪人虽多,但大多都是官场中人,就算撕破脸也顶多就是冷嘲热讽下绊子,鲜少有动刀动枪真干的,唯独这冷澄是个例外。又是演戏又是动刀,最后干脆抡拳头了。动刀时他也害怕,可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这动手就不一定了,他可还记得这是冷澄的府衙,冷家的院子呢……要是全家上阵……想到这儿他不由有点脚软,往树上倚了倚才勉强能站稳。
他又看了任倚华一眼,思忖着跟这个冷夫人要不要说点好话,至少先躲过这一劫。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
倚华听这话就知道这次的事儿出自私人,她手上暗自使力把冷澄往回拽:“说什么呢?人家怎么着你了你就说人家是恶客?还有。你堂堂一个知州,跟着一帮粗人学什么扫帚星的口头禅,也不嫌难听。”她向冯之峻轻轻一笑:“冯大人你别介意,你们以前共事过。他是什么人你也清楚,嘴上没个把门的。”冯之峻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在下明白,明白。”
冷澄两只胳膊,一只被王二嫂拖着,一只被任倚华抱着,他压根动弹不了,只能用刀子般的眼神刺向冯之峻。直到冯之峻被他看到不安起来,他才粗粗地喘了一口气:“行,要我不打他也行。”
倚华松了一口气,可抱着他胳膊的手还没撒开。顺便递过去个眼色,警告王二嫂也不许放手。
她笑道:“你本来就不该打人家,什么叫也行?你还有条件?”
冷澄扭过头去,像是冯之峻的方向有什么脏东西污了他的眼:“让他给我滚。”
倚华愕然:“什么?”
冯之峻倒是听懂了,他狠咬了一下后槽牙。脸庞扭曲了一下,然后才恢复原状:“好,冷大人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滚,让我把东西收拾出来,我这就滚!”
倚华讷讷道:“这……不至于吧。冷木头,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
冷澄冰着一张脸:“没什么好说的,立刻给我滚,滚出我们家!”
冯之峻这时候倒来了硬气,甩甩手,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只是在经过被拉着的冷澄时说了几个字:“冷子澈。你给我等着。”
他快步走到自己房里,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随从,收拾了东西,气哼哼地走出了冷家,也走出了府衙。
直到他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倚华才小心翼翼放开抱住冷澄胳膊的手,担忧地问:“冷木头,你到底怎么了?”
冷澄理都不理她,径直走到书房里把门一关。看到一桌子的书籍纸墨,昔日觉得清新可亲,这时只觉扰人不堪。他提笔想写什么东西,却又不知道写什么。墨水从笔尖滴到纸上,瞬间就把白纸染黑了一块。冯之峻的话在他头脑里回荡:“钦差……勾结……恨屋及乌……破家……。”明明眼前只是一个大大的黑色墨点,他却仿佛看到了地狱中的小鬼穿着明黄色的衣服,要用镣铐把他铐走,要把倚华、卿远和绎如从他身边夺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一挥手,就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听着杂乱的声响响彻书房。
倚华在外边叫:“冷木头,你给我开门!你到底怎么回事,阴阳怪气的,你看不顺眼的人都被你赶走了,你还有什么气不顺的?我又没招惹你。”
冷澄颓然坐到椅子上:“倚华,我不想开门。”
门外的声音停了一会儿才响起来,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为什么?”
冷澄不知道应该如何措辞:“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声“好”低低地从门缝里溜过来,想也不用想那离去的脚步必定是沉重的,只是冷澄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几年的京城浮华曾让他自得不已,这几年在边疆的生活,让他清醒,也让他陷入另一种形式的沉沦。众望所归,一呼百应,他可以做想做的事,不需要在觥筹交错的场合虚假地微笑,也不需要满心算计地面对一个又一个心怀叵测的人。
若不是冯之峻的到来,他也许会忘了,在这官场上,最多的还是当年跟高踩低的“酒肉朋友“,而不是像胡副将这样的实在人。冯之峻的恶意让当年的他厌恶,让现在的他痛恨而恐惧。
他不想再失去,也不愿再失去了。乡亲们会跟他打招呼的镇州,有胡副将和小谢在的边军,与他琴瑟和谐的倚华,被王二嫂带大的卿远和绎如,这些东西都交织成一张蜜糖网,把他笼在里面,还让他时不时舔口蜜糖,对这张网下的生活更加依恋。
这就是他的天下,他不能离开,也不想离开。当年冯之峻的告密逼他出走京城。他可以一笑而过。但如今,冯之峻若还在借着镇州做文章,把他的家人都拉下水……他绝对不可以容忍。
书房里瞬间静的可怕,冷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不安地起伏。窗外的天气晴美。阳光大摇大摆地照进来,照得一地狼藉可悲又可怜。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想把东西捡起来,却听到倚华的声音幽幽地钻进来:“你静完了没?”
冷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缄默以对。
倚华语气里带着试探:“你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静完了啊?”
冷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一个“没“字或“不”字。
倚华在外面闲闲地说:“所以呐,静完了就过来,把门给我开开。”
冷澄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站起来准备去开门,没想到刚迈出一步。脚下没注意,被刚才掉了一地的东西结结实实绊了个跟头,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本来想惨叫为面子硬生生忍住了。
倚华听出声音不对,但没多想:“不给开就不给开。你摔什么东西啊,还挺用力!”
冷澄一边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气若游丝”:“我——没——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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