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温御修将这些信件随意拆出看了一眼,“这些信件与账册尚可造假,字迹也可模仿,证据的说服力不足,只需明莲反咬一口,出事的还是我们。”
“不急,这些东西并非是要你亲自去指证明莲的,而是让你,送予另一人的。”竹清淡然接口,嘴角抿起了一个自信的弧度。
“送给何人?”容惜辞的目里写满了好奇。
“我在千香阁多年,那里的人我观察了个通透,明莲虽在江湖上看似风光,武功奇高,权利滔天,但实则在千香阁里多受拘束,有许多他不可直接管辖与涉及的地方,更有完全不归于他管的手下。权利被分开,由得他同两位大长老来管,他们三人相互牵制,但凡遇事,小的便由明莲一人处理,大的便三人一同协商,若其中有一人做法不妥,便会由余下两人处理。而今明莲没有子嗣,是以若是他做出太多让人所愤怒的恶事,其余两位大长老便可取而代之,成为阁主。而我观察多年,两个大长老中,一位姓齐,一位姓方。这齐姓长老同明莲是一伙的,也不知受过明莲什么好处,一直狗腿地跟着明莲。但另一方姓的长老便不同,他为人冷肃,瞧不惯明莲已许久,我暗中发现,他有伙同纪沦在收买千香阁内的人,准备将明莲拉下台,只是他掩饰得极其之好,纪沦以为自己方是那个扳明莲下台之人,殊不知,真正在背后掌控之人,乃是方长老。是以,你们若真有心对付明莲,也乐意对付他,便将这证据交予方长老之手,想必他比我们还心急利用这证据去将明莲赶下台。”
温御修敲击着下巴,摇了摇头:“不成,若依你这么说,方长老既然能利用纪沦,想来必是个做事沉稳之人,这般直接给他,只会招致他的怀疑,不妥不妥。”
竹清把唇一抿:“确实,此事我也想过,是以我不肯让叶归这易冲动的急性子去冒险,但仅凭我们个人之力,上千香阁去将明莲揭穿,不但会使自己陷于不利,尚会有可能被反咬一口,除却能想法子将这些东西落入方长老手里,让其对付明莲,我们坐收渔利,便再无更好的法子了。”
“方长老,”温御修点着自己的下巴深思,“我在千香阁时,似乎也未见过他,印象不深,对他人也不大了解,你不妨将你所知的告知我,我瞧瞧可有啥法子去接近他,将这些证据送到他手上。”
“你到千香阁时他恰巧出外办事未归,想来现下已经归到千香阁了。方长老这人做事时极其冷静,雷厉风行,但凡有人犯错,绝不姑息,且惩罚得极其严厉,是以相比他而言,众人更亲近于好说话的齐长老以及明莲,不过他这人虽严厉了些,但千香阁自明莲继任以来,都未发生什么动乱的大事,也与他有关。明莲忙于双修练功之故,一些事情也都交由他去处理,是以可能从某方面而言,相对于千香阁的内务,他懂得比明莲还多。但既然明莲多年撒手不管公务,仍能屹立不倒,铁定还是有不少本事的。不过近几年,我暗中观察到,这方长老已经开始憋不住气了,他乃是连任了两届的长老,前阁主还在世时,同他是至交好友,做事也同他一般严惩不贷,是以两人性格相合。但明莲即位后,奉行做事随心,这让这方长老屡生不满,暗中谩骂明莲乃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只靠着前阁主留下的势力相撑。加之明莲只是前阁主捡来的义子,身份上并非真正高贵,更使得方长老动摇了要辅佐他之心。多年下来,他一直未能将明莲扳倒,愈发焦躁,你瞧,连我这普通人都能发觉其中的诡谲,可见他有多不耐了。我不知明莲知不知晓此事,但无论怎样,将这证据交予方长老,让他同明莲相斗,若是方长老侥幸胜出,明莲便会倒台,若是明莲胜,相争之下必会元气大伤,短期内只怕再难作恶,于我们都大有利。对了,这方长老尚有一样,说不上是缺点,抑或是优点,他极其自信与自满,兴许你可利用这点?”
竹清接连不断地说完一大段话后,车厢内便沉默了下来,温御修撑着下巴沉沉思索,容惜辞转着个眼珠子也不知想些什么。
良久,温御修方打破了沉寂:“哪怕明莲当真被扳下台,于我们而言,我们又得到什么好处。”
身子浑然一凛,竹清顿时被扼得不知如何接话,眉峰一蹙,偏过了脸道:“你说我利用你也好,说我自私也好。我只是不喜明莲这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嚣张态度。你切莫看他好说话,男宠甚多,其实在千香阁里,许多一开始确实是意图同他双修而主动来寻,后来,却是被明莲下了隐香,不得不留下的。纪沦为何反他,便是不想再受他所迫。他们要走,明莲断不会留,但是因着身中隐香之故,他们走后不出十数日,必会毒发,又得被迫归来。我身中隐香多年,知晓其中之苦,我不想再有他人似我这般,过得如此痛苦。因着明莲乃是正道第一大门派之故,众人都不敢对他动手,加之不进来千香阁,都不知里头的内幕,是以始终都未撼动明莲在江湖上的位置分毫。我知晓这般利用你们不对,但我确实不想明莲再这般嚣张下去了,凭何他乃是正道中人便受人敬仰,凭何我们这般渺小之人,便受人欺凌,同样是人,他的背后,不比我们这些底层之人来得光鲜!”
胸腔感受着来自心脏血液的冲击,仅仅是很普通的话,却引起了温御修两人的共鸣,这番话,也道出了他们的心声。为何主角便可随意做事,不受拘束,受人敬仰,为何偏生配角便要受人欺凌,连反抗主角的能力都被剥夺。
不再多言,两人相顾一眼,便知对方所想,握住了彼此的手,温御修重重颔首:“这事我们接下了,我们定会想法子,将这东西交予方长老手中,而你们便归去好好处理家务,切勿再牵扯到此事中来。”
“放心,我既已定下决心,便再无反悔之日,”高叶归握紧了竹清的手,郑重地道,“我必会好好待清,陪同他过好每一日。”
竹清微微一笑,漾出了幸福的笑容,忽而转语一道:“是了,”他拍了拍高叶归的手,“那些解药呢。”
高叶归一拍自己的脑袋,惊呼:“我怎地忘了。”随即,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双手递给了容惜辞,“此乃我们另外寻其他药材制出的隐香解药。因着原有解药药材诛心只有千香阁有,是以我们耗费了许多时日,试了许多药材,方寻着同诛心相似药性的药,制出了解药。但毕竟不是诛心那等剧烈的药物,药效还是差了些,需得隔上半个月再服食一次,统共要服食两个月,方可除尽余毒。而这,乃是此药的配方。”将一张写着淋漓大字的纸张递给了容惜辞,在他阅览之时,高叶归继续道,“两位若将此解药送予那些被迫受制于明莲的男宠与女眷们,必会造成一阵恐慌,届时,不怕明莲不倒。”
“好东西!”温御修颔首赞同,“有了这东西,便好办多了。”
释然地一笑,高叶归心头的症结舒缓了不少:“辛苦你们了,本来这事,是我去做的,只是如今却交予你们之手,此恩此德,我们毕生难忘,却不知两位恩人名姓,日后我好报答你们。”
竹清轻拍着掌心,恼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给你介绍他们俩,这两位均是在千香阁时助我逃离的恩人,这位名唤温御修,这位名唤容惜辞。”
“温御修,容惜辞?”喃喃着好似有些熟悉的名姓,高叶归豁然开朗,“啊,是你们!”一拍掌心,高叶归高兴得差些便要蹦了起来,当时爷爷便告知我说,“有两位分别名唤温御修与容惜辞的公子,在他落魄之时助了他一把,他方能振作起来,回到药贤世家将那些贼人赶出去。原来便是你们!我……你们……我……”他激动得口齿不清,只能紧紧地握住了温御修的手,按着他的掌心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
不觉眼眶已是红润,高叶归竟忽而带着竹清撩袍下跪,甩开了温御修拉扶的手,重重给他们俩磕了一个头:“两人的恩德,我无以为报,多谢!”
在温御修两人搀扶下坐回原位,高叶归一抹眼底激动的热泪,抿紧了唇,努力克制出口的激动。
竹清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替他将话说了出口:“今后你们若有何需我们帮助的,尽管说,我们必义不容辞相助你们。”
“唔,这倒是个好机会,”温御修叩了叩下巴,在规律的敲击下,答道,“惜辞素来喜好同医药打交道,而我山庄中有许多未有的药物,若不嫌弃,你们药贤世家便同我们做笔医药的交易,将一些罕有的药物,以及制出的上好药便宜些卖我们。而后,嗯,你们药贤世家不属于正道与邪道,但邬乘山庄乃是邪道,是以我希望你们能同前来购药的江湖人多给咱们说说好话,我不想日后连个救人的义举都受人谩骂,指责非正道所为。囧朝的风化非一朝一夕可改,但我还是希望众人能知晓,救人也是件好事。”
高叶归重重颔首:“我明了,若非你们可相救我爷爷,也未必会有我们今日。不论如何,还是得多谢你们,我们也会尽全力相助你们。是了,却不知温公子是什么山庄中人,在下好拟个字据。”
“邬乘山庄。”
落下这四个字时,高叶归倒抽了一口气,愕然地抓住了温御修的手,急急问道:“邬乘山庄,可是温少迎所在的邬乘山庄?”
耳闻大哥之名,温御修竟比高叶归还激动地反握住了他的手:“你见过我大哥?”
“大哥?”微怔须臾,高叶归一拍掌心,乐道,“瞧我这记性,邬乘山庄的现任庄主不便是名唤温御修么,我竟然浑然未觉,失敬失敬。”言落,便是供着手恭恭敬敬地对着温御修做了个揖,温御修也随之还礼。
“不说这些客套话,高兄,你可曾见过我大哥?”温御修急急而道,容惜辞的容色中也表露些许焦躁,与温御修想着见温少迎不同,他所想的是瞧瞧当初他所救之人现下情况如何,若真是他所救而活,那他心头重担便可落下。
高叶归也不多言废话,颔首言道:“不错,不久前我尚见过,那时他是暗中隐藏着身份到来的,只寻了我爷爷,是以我也仅见过一个他离去的背影,若非爷爷告知我他的身份,只怕我也认不出来。”
“缘何只见了你爷爷,尚如此神秘,那他们可说了些什么?”温御修眸中燃起了亮光,但却在高叶归摇头的动作间渐渐黯淡下去。
“我也不知晓,我犹是在他离去时,方去到爷爷房那处,依稀见着的。我也曾问过爷爷,他也只摇头叹息,言道什么一切都是命,罢了罢了,听得我一头雾水,也捉摸不透。是以,温兄,实是抱歉,帮不上忙。要不,你们俩一块到我们药贤世家里做客,届时待我爷爷出外归来后,我同他说明情况,让他告知你们?”
温御修摇头叹道:“不了,这等私人之事,我不好过问,再者,你爷爷何日归来尚无定数,我们的时日耽搁不起。我大哥他瞧起来无恙罢,可有什么受伤之态么?”
“这点你大可放心,虽只是一个背影,但我保证他身子无恙,走路步子都极其之稳,你不必担忧。”
蓦地松了口气,温御修对着容惜辞笑了一笑,便道:“如此我也放心了,至于我大哥,有缘自会相见。”
高叶归为自己不能帮上他摇头不已,言道:“日后我定帮你查查令兄所在,若有何消息,定第一时刻告知你。”
“甚好,那便麻烦了。”虚拱了拱手,温御修颔首笑言。
攀谈一阵后,温御修直觉高叶归乃平生一大知己,便乐得相邀他们一块赶路到了附近的小城镇处,一同寻了个小酒肆,坐下喝酒,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容惜辞与竹清许久未见,也谈了许多体己话,巴不得都不再分离。
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四人从早上,给饮到了夜间,各个脸上都带起了微醉的醺意,晕开了一片的潮红,嘴里说的话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喝得最多的温御修同高叶归两人都醉得不省人事,齐齐软靠在了竹清同容惜辞的身侧。
竹清无奈地摇头将高叶归扶起,而容惜辞则是一脸嫌恶地把屡次软到他肩头的温御修推开,手上还不住地挥着酒气。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竹清便起身告辞,容惜辞一心都在同温御修折腾了,因而只是颔了个首,简单地同竹清道了别,帮他将酒醉的高叶归扶上马后,便同竹清告别。
两人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长街尽头,容惜辞抬眸望天,只见天际寂寥,皎皎无光,仅有几片白云同寥寥繁星,蓦地忆起了得到杀人眼的那一夜,心中不觉一颤。
“你在想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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