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镇里,胆敢闯上第一山庄的人寥寥,然而识路的却是颇多,唐夜霜和烨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已然到达了山口处。与构想中的冷酷肃杀截然不同,眼前的山路虽崎岖陡峭,通往入云的山顶,却是一片绿意葱茏,落花浮荡,与外头的深雪形成了天与地的差别。
唐夜霜抬头仰望着一片铺天盖地的碧色,不觉愣了愣神,拧眉道,“这是……?”
“已然开始了。”烨刚不轻不重地扔下这句,便侧过身子来牵起了她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的干燥温热,通过接触而丝丝缕缕地传递到她冰凉的手心里,仿佛浸在温腾腾的水里一般,没由头的柔软舒服,“跟着我就好,没事的。”
感觉到掌心中贴合的奇妙温度,唐夜霜不禁微微一愣,却并不觉得有丝毫别扭,似乎本就应当是如此相处一般。
果不其然,越往里走,隐约有白色的雾气浮掠而来,起先还不易让人察觉,只道是树林中常有的雾气,然而越往后,那股白色的雾气便愈发浓重起来,冰凉刺骨。行到最后,几乎看不清楚来路和去路,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掩住人的眼耳口鼻,让人无论如何都透不过气来。
山路陡峭崎岖,每一圈弧度都宽窄不一,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失足踩入万丈深渊,更何况此时根本无从视物,行路便显得更加艰难起来。幸而唐夜霜早有准备,只递于烨一颗月白色的药丸,又毫不迟疑地往自己嘴里丢了颗,只感觉五感六官都清明了些,继而手牵着手,沿着山壁特有的弧度,踩着细长的山路,逐步闯去。
唐夜霜的眼睫毛上都结了薄薄一层霜花,被自身热气融化,浸润成湿盈盈的一片,显得一双眼睛愈发大而明亮,“就是这里么?”
烨张望了一下四周,终于浅浅颔首。
不知道多大的天地,此时被高耸入云的青铜门严严实实地封住,无论如何也窥探不到里头的场景,外头挂着一个牌匾,上书“第一山庄”四个狂草,看起来很是放荡不羁。唐夜霜刚叩了那门外安置的铜环三声,只觉得身体一晃,转眼间,已然从外头的冰天雪地置于室内。
只见四周俨然是一片春暖花开,溪水叮咚,蜿蜒而去。异色的花朵在扑面而来的暖意中茁壮生长着,鲜艳得夺目。
一切似乎都是无害的,然而便是因为太过美好,才会让人更加觉得,即将有什么东西,在一片美好的假象下,破土重生。
唐夜霜下意识地摸上了别在身后的匕首,一边担心地看向身边的烨,见他也是一脸警惕的模样,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远方传来一阵银铃轻响,两人齐刷刷地抬眼看去。
一个盘着古怪发髻的小女孩踮着脚尖朝他们走来,纤弱的肩上停着一只朱爪海东青,尖利的趾爪牢牢地抓着女孩肩上轻薄的布料,几乎要刺进那细皮白肉里去。裸露的脚腕上拴着一串银铃,随着她的一步步靠近而响动得轻快。
而女娃的面上带着天真可爱的笑容,直到他们面前停下,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身上的杀气一般。轻巧地打了个千儿,连珠炮一样的发问起来,嗓音也如铃铛般清脆动听,“两位是从哪里来的客人?又因何事到访?嘻嘻嘻,这不重要,楚月庄主已经候着你们许久了,嘻嘻嘻嘻——”
“等候许久?你……”唐夜霜还未说完,便只见那只海东青发了狂一般,猛地从女娃的肩上飞起,张开翅膀猝不及防地朝唐夜霜的眼珠子啄去!
唐夜霜冷笑,果然来了。
早已藏匿在袖中的匕首瞬时滑落于手心中,唐夜霜不闪不避,只握着匕首,精确地辨认出那只攻击的海东青心脏的位置,举起匕首狠狠扎去。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血光迷蒙了她的视线,耳边依稀响起了女孩轻而飘渺的笑,似是绒羽飞絮,撩拨着人的心弦。
唐夜霜狠狠地抹了一把刚才被血雾蒙住的脸,却惊悚地发现,地上没有丝毫血迹,连一片掉落的青羽都无。连脚下的土地,都在瞬时变了模样。
方才的鸟语花香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贫瘠,偶有乌鸦腐朽的尸体从水中飘过,一片恶臭熏天,刁钻的味道直冲人鼻腔。
唐夜霜握紧了拳头,难掩眼底的震惊,“刚才是幻象?还是现在?或者都是?”
见到这种诡异的场景,就连烨的语气也凝重了起来,随即上前一步将她半护在了身后,“这里的瘴术为天下一绝,处处皆要小心。”
话音刚落,天际边的乌鸦尖利地“呱啦”了一声,一个满头银发的黑衣老妪,拄着骷髅拐杖缓缓走来,满是皱纹的一张脸上宝相庄严,“你们找本庄主,有何要事?”
烨轻轻地“啧”了一声,还未等唐夜霜开口,已经代替她问道,“您便是楚月庄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别捏在嗓子中的苍老声音古怪而诡异,毫不客气。
心知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物,唐夜霜一抱拳,语气诚恳,“启禀庄主,在下身中奇毒,需要一味煅龙齿作药引,但如今所有购买途径都已被人切断。久闻第一山庄药材齐全手眼通天的盛名,只求楚月庄主能够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枯槁的手势如灵蛇,飞快地探过两人的根骨,老妪的眼睛微眯,呲着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了,骷髅杖头反转一指,森冷的眼睛扫过二人,忽然间却又桀桀笑起来,“这个小女娃身上的毒,如今一触即发,药石罔效,就此听天由命吧!”
这话中意思半真半假,绝不要这样轻易相信。唐夜霜心中飞快地盘算着,脸上却未浮现出半分慌乱之意,只昂首道,“她唐夜霜若是真的愿意听天由命的人,现在也不会在您这里了,还望庄主能够成全。”
她自认为态度已经足够客气,未曾想对方的层层逼问却一如既往的刁钻,“哈哈哈!天命本无缘,痴儿强求之!四合八荒,漫天神佛,你又算是其中哪一位!凭什么向本庄主提要求!”
袖风凌厉地一扫,唐夜霜欲抵挡,身体却在刹那间失去了重心一般,不受控制地落入了那条漂浮着尸体的河中。耳边只听到烨的一句“这是她创造的幻境!所以里头的一切她都可以随意构筑!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一个疯子!”
随即耳畔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声。
该死的,他也跳进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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