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稍稍一惊,终于回转过身来,转而急急忙忙地将桌上那页被墨迹晕染了的经文揉成了一团,握在了手心之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外头已经有人推了进来,映入眼帘的真是师弟慧安那张笑脸,“大师兄,你还在翻译经文?是太累了吗,怎么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看,需不需要去太医院叫个太医来看看?”
他虽心思杂乱,却并不想要被外人知晓,如今也只是勉强地对着慧安扯开了一个笑脸来,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慧安倒也没有多想,只是随之迎合着点了点头,“师兄您自然是应该累的,眼瞧着自从您前日回来以后到现在,便一直关在屋子里头没日没夜地翻译梵文经书,到现在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想必您一直都没有休息吧?这时候心思困顿,也是自然的。”
听闻慧安的话,他不觉微微一愣。都已经这样久了?
他的确自从与枝娘上回见面以后,便没日没夜地翻译着经书,只想以充实忙碌的生活逼迫自己忘记,然而却没想到,那些该存在的东西,到底还是这样清晰地存在着。哪怕暂时压抑下来,但只要有一瞬的空隙,它就能够再次填得满满涨涨,几乎不曾给人机会。
就连他,到底也还是不能成为被命运选中的意外。
这样想着,他不禁抬起眼来,望向慧安身后的敞开的门口,但见一片阳光普照,灿烂至极,几乎是在打开门的一瞬间,那阳光便已经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就这般照亮了一整个屋子。在那样的明亮之下,好似永远无法接受一点肮脏和晦暗的存在。
他望了望通透敞亮的屋子,不禁有些失神。
顿了顿,大抵是发现了他的走神,那厢正在顺手为其磨墨的慧安又皱起眉心来,放下了手中的墨锭,有些担心地关心道,“不过啊,就算是醉心佛法,也应当学会劳逸结合才是。师父说过,我们还要在赤月国里头留一段时日呢,所以翻译经书这一事并非那样着急。我知道师兄在治学修法上一向最为严谨认真,但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切莫太过劳神忧思了。”
他微微颔首,“我明白的。”
慧安嘿嘿一笑,带有几分讨好的成分,“我知晓大师兄您向来聪慧,这点小事自然由不着我来通知。您也是知道的,我虽然是师父自您以后不久便收的第二个弟子,但是论起各个方面来,大师兄您都要比我优秀的多,寺中各位长老也都更为看重您一些,早已经将您列入了继承住持之位的第一人选。也有风声说啊,您或许会成为我们建寺以来最为年轻的住持呢!”
面对慧安那颇有些刻意的恭维,他连眼尾都不曾动一下,只低下头来,拿起了笔蘸了墨,凭着脑内印象和经文对照重新开始誊写起翻译过的那页佛经来,一边淡声说道,“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与他同为师兄弟十余年,若是连这点小心思都看不破,他也妄为大师兄了。
眼见得自己的来意被大师兄一眼看穿,慧安不禁有些讪讪地刹住了口风,但他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做这类事了,很快便又笑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掠了过去,“师兄这是什么话,我这回过来,的的确确是有新鲜事来跟您分享的,没想到您却这么快猜到了。”
“嗯?”听到这里,慧能这才有些意外地抬起眼来,一边将手中的笔搁在了一边,继而淡声问道,“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慧安总算重新来了精神,一边小心地望了望门外,见没有人后,这才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去,又重新扑了过来,颇有些神秘兮兮地说道,“您这两天都在寺里头,是没有看到啊,近两日有一位穿着黄衣服的女施主成日在寺外头转悠着,虽然不进去,但是总在那探头探脑的,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心口微微一跳,似乎已然隐约想到慧安口中所说的女子是何方人物,然而却并不能言之于口,只能刻意掩饰一般地重新拿起笔来,低下眼来继续抄录翻译着,一边只尽力地抑制着自己有些微微发颤的声调,从唇齿里头低低地溢出了一声,“哦?”
这两天的时间里头,他几乎是有些刻意地并不外出去见她,只想要等自己端正了心态以后再去重拾自己原有的意图,然而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不声不响地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的心思向来是那般玲珑通透,是否会猜到自己这般举动是在故意躲着她?她会不会误会了什么,会不会生气难过,亦或者,会不会从此以后再也不想要理他了?
种种猜测一时间都堆积在了心中,几乎让他手中的笔再度抓不稳。然而想到慧安如今毕竟还在跟前,不好在他面前失去大师兄的尊严,他这才闭了闭眼睛,强自稳定下自己的心神来,笔下仅仅轻微地一顿以后便继续抄写了起来,竟丝毫未乱。
慧安自然没有发现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思震惊,还依旧沉浸在方才那惊鸿一瞥所带来的惊艳中,一边只继续说道,“我知晓师兄您一向遵循师命,静心清修,对这些红尘俗事并不上心。不过大师兄您可是没有看见到啊,那女施主的样貌,真真非俗物,反而如同天上下来的仙女儿一般。这赤月王城果然是个好地方,几乎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聚集在这里了,就连人竟然也一样。”
听到这里,慧能不觉轻不可闻地勾起嘴角,有些无奈,又有些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生根发芽,只稍稍抬起眼来,飞快地瞥了正说得满面泛红,双眼发光的慧安一眼,心中暗道:她自然不是俗物,她可是一个妖精啊。
但显然慧安还并没有发觉这一事实,还在继续说道,“也不知道这样一位好看的女施主,这两天以来都在咱们寺外头转转悠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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