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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第1页）

冒着袅袅热气深酱色苦药，送到张虞候唇边，有些烫。庆奴用嘴呼呼地吹，温度渐渐冷却，张虞候接过，捧在手上，咽了口唾沫，接着一仰脖儿，咕咚咕咚喝下，把空碗递给庆奴，温和地说：&ldo;待我痊愈，定让你过上好日子。&rdo;

庆奴不敢看张虞候的眼睛，头一低转身走掉，出了房门，人倚门框，心砰砰乱跳。

僵立半炷香工夫，只听张虞候在房内喊：&ldo;庆奴……庆奴。&rdo;

庆奴听到喊声，呼吸急促，嗓子眼儿里似有东西堵住，发不出声。此时，隔壁门一开，周三出来，稳住庆奴：&ldo;莫慌，待我进去观瞧。&rdo;

周三进了房，只见张虞候口鼻流血，张牙舞爪床铺上翻滚，在叫在呻吟格外瘆人。周三胆也颤，任何响动此刻都在挑战紧绷的神经，难以抵御、强撑，周三抓起一个枕头，捂住张虞候的头，不消片刻，张虞候全身筛糠，腿猛一蹬，人就软了。

凡中毒而亡者，皆是遍体小疱，肤色青黑，双眼突出，嘴唇破裂，两耳肿大，肚腹膨胀，肛门红肿，十指甲青黑。若检验张虞候尸首，轻而易举就知是他杀。可谁来验尸？

周三将张虞候尸首清洗干净，盖上被单。庆奴放声大哭起来，引得客栈掌柜、伙计和客人都来观瞧。众人皆知，这客人久病不愈，如今一命归西，乃情理之中，并不生疑，还帮着操持、收拾。翌日，周三买回一口棺材，寻块坟地，将张虞候入殓安葬。

神不知，鬼不觉，周三达成心愿，带着庆奴离开客栈，另找了一家客店落脚。白日，周三出去找活儿干，庆奴依旧在酒楼卖唱。

过了仨月，庆奴想家，对周三说：&ldo;我离家久了，不知爹娘音信，不如你我一同回去，到了这步田地，想他们不会再将你赶走。&rdo;

&ldo;回去做甚？&rdo;周三提醒道：&ldo;高邮军的官司未了，你回去不怕被捉？&rdo;

&ldo;过去这许多日子，没有动静，官司必是结了。&rdo;庆奴天真地说：&ldo;你我二人，总不能一辈子流落此地吧。&rdo;

周三拗不过，口头应允，并不行动，一日拖一日，庆奴三番五次催促，周三总有理由推搪，说要干点营生，挣些钱，好回去孝敬二老，如若不然，恐庆奴爹娘不肯收留。

又过两月，周三没找到营生，成天躺在客店睡大觉，庆奴言语间就生出些许怨气。周三巧言劝慰也不顶事，有心将实情告诉庆奴，嘴张了张，欲言又止，反复思量，想此事若讲出来，恐怕多半是飞蛾投火，自寻其死。

虽如此，却经不住庆奴天天纠缠。万般无奈之下，对庆奴说：&ldo;你实在要回，自己回去，我回去不得。&rdo;

&ldo;为何？&rdo;庆奴问：&ldo;怕我爹娘容不得你？&rdo;

周三摇头不语。

&ldo;你心里有事，也不对我说。&rdo;庆奴委屈道：&ldo;可见你跟我不是一条心。&rdo;

见庆奴要哭，周三咬咬牙，一跺脚说：&ldo;我已将你爹娘杀了。&rdo;

&ldo;你说什么？&rdo;庆奴以为自己没听清。

周三不得已，把杀害庆奴爹娘始末，都说给庆奴。庆奴大哭起来，扯住周三连珠炮似的问：&ldo;你如何要杀我爹娘？如何要杀我爹娘？&rdo;

&ldo;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将我交送官府。&rdo;周三说。

&ldo;你不会跑么？不会逃么？非要下这个毒手？&rdo;庆奴摇晃着周三问，像蹂躏不倒翁。

&ldo;我不该杀你爹娘。&rdo;周三推搡开庆奴，喘着粗气道：&ldo;你也不该杀那佛郎小官人，也不该杀那张虞候，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不得已！&rdo;

庆奴坐在地上，蒙头痛哭。

等庆奴哭够了，泪干了，周三没心没肺地说：&ldo;肚子很饿，你去弄些吃食。&rdo;

庆奴抬起满面泪痕的脸，揉揉红肿双眼，死盯周三，目光冰冷到极端。

&ldo;怎这样看着我？&rdo;周三说：&ldo;难不成要饿死我？&rdo;

庆奴缄默。

&ldo;好啦，事已至此。&rdo;周三许诺道：&ldo;今生今世，我会好好待你。比你爹娘对你更好。&rdo;

又过了一会儿，庆奴撑起身，步子蹒跚，出门端回两盘熟菜，温壶热酒，都搁桌上，摆放妥当，提壶给周三面前的空酒杯斟满。

周三很饿，端起酒一饮而尽，操起筷子准确地夹起菜中肉片，飞快地不歇气地往嘴里塞大口咀嚼。

&ldo;酒菜可香？&rdo;庆奴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ldo;香。&rdo;周三点头。

&ldo;此是最后一顿饭。&rdo;庆奴面无表情地说。

&ldo;什么意思？&rdo;周三放下筷子，嚼着菜问：&ldo;你要离我而去？&rdo;

&ldo;是你离我而去。&rdo;庆奴凄然一笑：&ldo;这是你在人世间，最后一餐饭。&rdo;

周三嘴的咀嚼速度骤然减慢，缓缓停止，眼神僵直看着庆奴。

&ldo;酒里有砒霜。&rdo;庆奴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周三惊悚。呕吐的冲动混合着酒菜从胃里往上翻涌，又全封堵于胸腔，吐不出来。

&ldo;为何害我？&rdo;周三捂住心口问。

&ldo;为我爹娘报仇。&rdo;庆奴笑盈盈，没事儿人一样，又提壶斟满一杯酒，手捏杯底递给周三：&ldo;来，再饮一盏，药效猛些，走得痛快些。&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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