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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须昌城外（第1页）

门下督和三十名部曲意图按照旧例承担护卫太守入城的任务。

主簿方信面色一沉，毫不客气地策马上前，挡在门下督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劳费心！府君安危，自有亲军护卫，尔等退下！”

他虽然年纪不大，此时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那位门下督和他身后那些明显带着曾保印记的部曲。

门下督脸色微变，终究没敢多言，悻悻然地带着手下退回了郡吏队伍中。

取而代之的，是王诚麾下一百名持长槊的骑兵，他们迅速填补了核心区域外围的护卫空缺，将马清等人严密地保护在中央。

护卫骑兵之后，是那辆空着的、铺着皂缯的驷马安车。

安车之后是东平郡大小官吏。品级高的骑马，品级低的步行，在扬起的尘土中默默前行。

最后压阵的，是马清带来的六个校尉（王诚、袁通、方琦、汪苍、丁鱼、蒋宽）所率领的主力。士兵们虽然疲惫，但入城的兴奋和军令的约束让他们保持着相对整齐的队形，脚步声、马蹄声、铠甲兵器碰撞声汇成一片沉闷而有力的洪流，滚滚向前。

三个漏刻的行进，天色由昏黄转入暮色。须昌城南城的轮廓，终于在视野尽头清晰地显现。

夕阳的最后一丝金辉，如同眷恋般涂抹在须昌城高大巍峨的城墙上，为那饱经风霜的土黄色砖石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箔，璀璨而庄严。

随着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那层耀眼的金色迅速褪去，露出了城墙原本的底色——一种混合着岁月侵蚀、烟熏火燎和血渍沉淀的、沉重而压抑的黑黄色，在暮霭中静静蛰伏，透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神秘。

一道宽阔的济水，如同一条暗淡的银色链条，在城墙下方不远处蜿蜒流淌，然后转向南方奔涌而去。水流声在寂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里，控扼着青州与兖州之间的官道要冲，更是济水漕运线上至关重要的节点。水陆交汇，商旅辐辏，本应是繁华鼎盛、人声鼎沸之地。曾几何时，来自豫州的精美丝帛粮秣，来自青州的雪白海盐与坚硬铁器，都在此汇聚、交易，造就了无数财富传奇。

城南外那片开阔地带，便是昔日最繁华的济水码头。一块巨大的木质牌匾，用奔放不羁、力透木背的草书写着“平陆市”三个大字，虽已蒙尘褪色，却依旧倔强地悬挂在码头入口的残破门楼上，无声地证明着这里曾经拥有的自由喧嚣与勃勃生机。

然而此刻，眼前的一切，却如同一个行将就木、油尽灯枯的老人。

码头边停泊的船只数量不少，但大多桅杆低垂，帆篷卷起，船身随着水流轻轻摇晃，透着一股百无聊赖的沉寂。只有零星几艘船上有人影晃动，进行着装卸，显得孤寂而冷清。大多数船只只是在此缴纳过路费，或仅仅为了停泊过夜，早已失去了贸易往来的活力。

码头后方，那片本应绵延两里多长、挤满商肆摊贩、充斥着叫卖声和货物气息的“平陆市”市场，此刻景象更是诡异。

放眼望去，不见琳琅满目的货物，不见摩肩接踵的商旅。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连绵不绝的军帐！一面面颜色各异、但都带着肃杀之气的军旗在暮色晚风中猎猎飘扬。帐篷之间，人影幢幢，不时传来沉闷的操演口令声、兵器撞击的铿锵声，以及战马低沉的嘶鸣。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商品和食物的混合气息，而是皮革、汗臭、金属和柴火烟尘的味道。

这正是原来驻扎在城东的四千守军！在得知新任太守马清自带数千精锐赴任后，原兵曹掾就将这支部队从城东的营房中迁出，转移到这城南码头后的市场空地上驻扎。

偌大的军营被粗糙的木栅栏草草围起，几处营门外，守卫的士兵身着两裆铠，手持长戟和蒙皮大盾，如同雕塑般矗立，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官道上这支庞大的入城队伍。栅栏内，无数军人如同蚁群般影影绰绰地走动、忙碌。

数十股粗大的炊烟从营区各处袅袅升起，直上暮色渐深的天空。

看着眼前这片规模庞大、近在咫尺的军营，马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四千人马！装备齐全，训练有素，就驻扎在须昌城下。

一旦这支部队对自己怀有异心，或者被幕后之人煽动，要拿下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立足未稳的新太守，岂非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府君，”马清右侧的参军阿奇低声道。他将那对微微隆起的眉毛朝军营方向用力地甩了甩，身体不着痕迹地向马清靠近了些，“他们扎营在此……离城太近，不妥。”

“我也看出来了。”马清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内侧的软肉。

“去，”他侧过头，对阿奇快速下令，同时伸手指向那片军营，“告诉那个兵曹掾，立刻腾出足够两千人驻扎的营区！命令丁鱼、蒋宽两位校尉，即刻率领本部人马，进驻军营！”

他的手指在空中用力点了点，强调着命令的紧迫性：“等我们安顿下来，腾出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支军，给我好好地、彻底地整顿整顿！”

“诺！”阿奇低喝一声。他猛地一拉缰绳，胯下战马长嘶一声，马头瞬间调转。

阿奇的身体随着马匹的转向敏捷地一扭，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队伍后方丁鱼、蒋宽二校的位置疾驰而去。

孔立、金文、窦超三人，几乎是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目光。他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视线追随着阿奇迅速远去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疑惑。

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马清，带着明显的疑问。

马清连眼角都没有朝三人瞥一下。他轻轻一抖手中的缰绳，胯下大鼻孔立刻会意，迈开沉稳的步伐，朝着前方洞开的须昌城南门继续行进。

暮色四合，如同巨大的灰色幕布急速落下。刚才被夕阳余晖渲染成金黄的须昌城墙，此刻已彻底褪去了虚幻的光彩，露出了它厚重、沧桑、甚至带着几分狰狞的黑黄本色。巨大的城堞如同巨兽的獠牙，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显得阴森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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