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一处瞧了许久,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仿佛一口黄连入喉,五脏六腑都渗着无边的苦味儿。
“现在看来,是我狂妄自大、不识天高地厚。”他努力扯了扯唇角,一字一句道:“这场幻境与我而言便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哪怕我清楚地知道吃下去便是穿肠烂肚,却仍然甘之如饴。”
“饮鸩止渴,大抵便是如此。”
裴知岁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你……”
“我自负清醒,却难逃红尘,到头来,不过是个贪得无厌的俗人。”他的指尖抚过裴知岁紧抿着的唇线,自嘲一笑,眼底竟隐隐透出几分颓色,“此一事上,我不及你分毫。”
他轻飘飘一句话,却一下子点燃了裴知岁脑海中绷着的那根引线。
撑在楚寒衣脸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原本就不太平整的床褥在他手下乱成了皱巴巴的一团,裴知岁强压着心中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平静道:“你这是何意?”
楚寒衣不答反问:“你是何时意识到这是场幻境的?”
裴知岁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楚寒衣了然,“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一开始便叫醒我?”
裴知岁依旧没有回答,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仿若一道屏障般掩去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见他这幅样子,楚寒衣心中蓦的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快意。他心想,小梅花精向来巧舌如簧,生平少见的几次语塞,怕是都给了自己。
这么一想,自己倒也不亏。
“因为你知道,这是我的心结,亦是我的执念。你心知若不能在此次消解我的执念,从今往后,便再无任何机会了……”楚寒衣声音一顿,似乎是强逼着自己接着往下说。
他注视着裴知岁,眼底通红,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
“裴知岁,你要死了,是不是?”
裴知岁那双灵动而漂亮的眼睛缓缓地眨了眨,他沉默了片刻,故作轻松道:“我看你是受这幻境影响太深了,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说……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他正欲起身,却被楚寒衣一把拉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同他对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同我说一句实话?”楚寒衣死死锢着他的双臂,仿佛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冷颤,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裴知岁,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需要你出于‘为我好’而替我做出任何决定……你能明白吗?”
他睁着一双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裴知岁,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裴知岁沉默了许久,再度开口时一把嗓子已然哑的不成样子。
“你进了我的识海……你问了尹秋生。”他喃喃道,声音轻得仿佛是一根羽毛飘落,坠在楚寒衣心上。
“我若不这么做,你根本不会告诉我事实。”楚寒衣没有否认他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抓着裴知岁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如果你给我安排的结局就是眼睁睁看着你死去,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不正常的弧度,沉声道:“到时你我阴曹地府再见,也算不枉这一生。”
此言一出,裴知岁脑中嗡的一声,那根绷了许久的弦彻底断开。
“可我不想!”他抓着楚寒衣心口的布料,脸上的表情掺了几分怒气,“我不想你蹚我这趟浑水,更不想你因我而丢了性命。”
他自上而下凝望着楚寒衣的双瞳,只见那双熟悉的眼瞳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与决绝,毫不退让地,宛如一柄利剑般刺向他的心尖。
看着看着,裴知岁忽然便卸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倒在楚寒衣身上,语气也低了下来:“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只想你好好过完应有的一生。”
他的额头抵着楚寒衣的肩膀,整张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又轻又闷,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锦缎,“我早该死了……上辈子,即使我没能死在你的剑下,尹秋生也不会放过我。”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几声:“在归寂山做你徒弟的这些年,我真的很开心、很轻松。这样的日子与我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奢侈之物,我借着你的光舒舒服服地享受了这么久,也足够了。”
“有些话我过去一直羞于启齿,但事到如今,我也怕我没有再说的机会了……”
裴知岁话未说完,一双手便急切地攀上了他的脊背。楚寒衣死死地环抱着他,哑着嗓子祈求道:“别说,岁岁,我求你,别说……我不想听。”
环在后腰上的那双手冷若玄冰,正轻微的颤抖着,令裴知岁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的仓惶无措。他有些艰难地从这个拥抱中抬起上半身,看清了楚寒衣脸上难掩的悲怆之色。
他上前同他贴了贴脸,低头咬在楚寒衣紧抿起来的唇瓣上,浅浅微笑起来:“这样孩子气的话,倒是有很多年没在你口中听到了呢,好怀念。”
他面上的神情是少见的恬淡与平和,然而与之相对的,是楚寒衣脸上愈加浓郁的悲伤。
“既然你已经知晓,我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裴知岁坦白道:“那缕人魂说的不错,我的确快死了。我的神魂正在逐渐衰弱,五感亦在缓慢封闭,我没有时间了……这是毁灭半神之物的代价,亦是我早已为自己挑选好的结局。”
悬在头顶的那柄利剑终于落下,纵使心中已然有了准备,但如今亲耳听到裴知岁承认自己命不久矣,楚寒衣的呼吸还是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为自己挑好的结局……”楚寒衣重重的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哽咽,“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裴知岁摸了摸他不住颤动的眼皮,道:“我方才说过了呀,若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我这样的人,为何会让你执着到这种地步呢?我虽然不至于自轻自贱,却也自知不是什么好人,许多人恨我,巴不得我早点死,可惜都成了我刀下亡魂,没一个活得过我。我恨这天道不公,曾想过干脆一把火将整个凡尘烧个干净算了,什么好人坏人,死后骨灰混在一处,谁还分得清谁是谁?”裴知岁似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他嗤嗤笑了几声,又道:“但后来我转念一想,你还在这凡尘里,想到你,我又觉得这个人间没有那么坏了。”
“这场幻境,弥补的不止有你的遗憾,还有我的。”裴知岁笑着望向他,眼底有水波荡漾,“我看过了,那是很好、很长的一生,纵使只有数百年,却扔有着趋近于永恒的重量,我光是看着,便已经十分满足。”
“你想同我阴曹地府再见,可以,但绝非现在。待到你百余年后寿终正寝,魂散天地,我定然在奈何桥头候着你,好不好?”
楚寒衣没说好或不好,只是红着一双眼定定地望着他,喉结滚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不想说,也不愿说。
他又在想,裴知岁真是好狠的心。
对他狠,对自己更狠。
他若应下,一个轻飘飘的“好”字,便斩断了二人之间所有的联系,他甚至失去了与他同行的资格。可当他看着那双仿佛盈着水波的双眼时,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被他在乎着的。
因为在乎,因为爱,纵使他百般纠缠,裴知岁依然选择孤身一人走上那条路,拒绝了他同行的请求。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但若真让他同意,无异于要了他的性命。两种情感在楚寒衣心中交织碰撞,迫使他去寻找一个出口宣泄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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