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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与子偕老十一（第3页）

“什么？”

“那高悬在半空的旗帜。”

他沉下眸光，不语。

旋即景夙说：“南晋旗帜尚在，你们便迫不及待豢养军队，与那季伯文有何不同？”

“你要这么讲，我也同你说道。”梅鹤翎倒起酒来，“我祖父与父亲一辈那是前先帝的事，就不谈了。我大哥接过重任，替景氏尝试改革军制，守了十年边境，那就是十年太平，你们却卸了他的军职，召他回京述职，其实就是要杀他。我二哥，替景氏捉拿金家，而后又身为少卿日夜殚精竭虑，在与北楚联盟时，又挺身而出，甘愿作为质子远赴，结果被毒坏了身子，还能活多久尚不可知。而我呢，领轻骑奔波黔渡两年，经历战事大大小小数不尽数，给你们守着江山的时候，你们竟派禁军而来，要将我押回京城，作为要挟我兄长的把柄。当中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你景氏可有觉得对不住我梅家？你拿季伯文与我们比，他季伯文可有为你们景氏抛头颅散热血？”

“如果不是梅鹤卿在其中作手脚，钻空子把金家财产拿走，不至于此。”

“你以为是因它而起？早在小皇帝登基时就有铲除梅家的意图，不动手不过是碍于当时形势不利，京四家围攻景氏，独独我祖父非一丘之貉，不愿同流合污，甚至在危机时刻，愿为你们挡下豺狼虎豹。小皇帝不动手，是指望在危险来临的时候，祖父和梅家能成为他的一道墙罢了。然而，在祖父逝世之后，他便按耐不住了。若非我二哥有先见之明，今日的朔州哪还有梅家。”梅鹤翎一口凉酒下肚，平复起伏的情绪，“前尘往事，已经尘埃落定，放在而今，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您要是真有事，大可直抒胸臆，要是叙旧算账的，我就不奉陪了。”

景夙看着梅鹤翎落了酒杯，起身要走的势头，他说：“你知道你的两位兄长在北楚做着什么吗？”

梅鹤翎收回抬起的脚，半侧过身，朝着上边书案，道：“知道。北楚气数已尽，拿下它有何不可。”

“他们这是要自起山头。”景夙凝眸，“用着我给他的五千兵马，以及南晋的十万铁骑。”

他内心俄然生出大势已去的悲哀，在阿忆驾崩后，他早该察觉，往后在前线坚守的两年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一切的作为显得挣扎又无力。

南晋啊，注定要沉入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山河破碎，没有梅家冲锋在前，也会有各路枭雄要冒头一争高下。这世道，其实谁的体内都可以流淌天子的血，只要这个人能够稳稳坐上龙椅。”梅鹤翎察觉那双眼中流露的悲凉神色，一个朝代从兴盛至陨落，他可以读懂这份落寞，“你还是先将伤养好。”

他要出去，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他。

“灵朔以南需要擅轻骑作战的将领带队，我知道你有经验，曹甫曾指点过你，你有兴趣吗？”

梅鹤翎转身，在短暂的沉默中经过了一番思考，“我有兵。”

“与你对付的敌人不好打，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你的兵不行。”

在景夙经历过断臂，清醒后，躺在榻上的半月脑子就一直在转动，许多的顾虑似乎在他受伤的那一刻猛然浮于水面。他是南晋景氏最后一人，受先帝之命率领铁骑抵御外敌，若他不幸身死，又该指定谁来接替他的位置。不是作为天家贵胄，而是十五万铁骑的领袖。那么他们保卫的土地，打下的江山又是属于谁的。

伤口还在作痛，经常将他半夜痛醒，他难耐极了，军医给他拿来安神香，他不用，怕一入睡，真有紧急军情，他不能立刻清醒，会耽误时辰，延误战机。

这一月来几乎没有一日精神尚好的，夜里睡睡醒醒，白日就靠着茶提神。某些时候，真觉得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也正是这段难捱的日子，他想通了一些事，方决定把这梅家三郎召来。

“我有自己的兵要带，配置也是大哥送来的，与你军中铁骑所用不无差别。差，就差在经历上，如果我带了你的兵，他们就会失去很多正面迎敌的作战机会，永远都将是打磨不成的钝刀，最后淘汰去伙房里干下手。这半年，我不就是白白浪费了吗？”梅鹤翎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已把在朔州募来的兵视做梅家亲兵来训练，不管何时他都要领着他们，每一场对战都是一次变强的机会，他不能让梅家未来的矛与盾变成了纸老虎。

景夙有意将灵朔南边战场交出去，看上的是梅鹤翎率轻骑日行千里的能力，“骑兵讲究速度，你的战绩非常可观，不止快，还从未迷路，这是活地图，骑兵中很少有在这上面不出错的。”

这是夸，傻蛋都能听出来，说起来梅鹤翎倒不禁自豪，小时候被祖父丢到二哥身边学习，他贪玩又爱闹事，却挨二哥收拾得很妥帖。不是因为罚得重，而是二哥叫他背山川舆图，哪里是山涧哪里是沟壑，哪条官道马道通向哪都得记在脑海里，今日记明日二哥就要问，背不出来要跟着沙月练拳，练到差点没气才给喘口气，然后又接着背。

那段苦日子他记忆犹新，跑来找祖父诉苦了三两回，祖父都不管，日积月累方让他烂熟于心，也正是那次，二哥头一回夸他，说他能背下象征天下的舆图，未来也定有巨大作为。

“二哥的功劳，”他笑道，“他让我记在心里，我就一直记着，不敢忘却，这也是我为何不会在山间迷路的原因。”

景夙闻言讶然，梅鹤卿料定日后不会太平，这是打小就给梅家培养了一名不得了的将才，“还是他深谋远虑了。”

“我二哥手段了得，祖父在世时，家中事务就交由他来打理了，祖父其实是晓得他在背后做的事，没出声便是默许了。这说明了什么，祖父也是赞同的。二哥何止是深谋远虑，要与他斗，得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才行。”梅鹤翎坐回了椅子，聊起二哥，他自然而然提起了兴趣。

景夙见识过梅鹤卿的厉害了，手段谋算层出不穷，明面上帮着阿忆只为了救温离一条性命，实则暗地里把金家铺子和钱也藏进囊中，可谓一举两得，阿忆被算计了，还沾沾自喜，以为用一条亳不相干的人命就能使国库充盈了。

“如今没人斗得过他，除了变数会叫他措手不及以外。”

梅鹤翎斗斗玄色袍摆，“他也因你设身处地想了。”

“我？”景夙疑惑。

“现在的铁骑打的是南晋景氏的名号，你不仅是他们的主帅，也是守卫脚下土地的意义。假如你哪日出了事，战死疆场，这些兵彼时会何去何从？”梅鹤翎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它在你受伤的日子里一直困扰着你，你也正为此头疼。”

景夙神情逐渐凝重，他沉默了。

梅鹤翎继而又道：“几年的战事令你损兵折将，用无可用，缺人之际，主帅也得上场杀敌，沙场上局势千变万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黄土埋身殉了。这伤当时就给你提了醒，想必这会你都还愁着。”

景夙目光灼灼，盯了好半晌梅鹤翎，才说：“有你在，我自当居于幕后。”

“原来主帅打的这个算盘，把我当你的兵来使了。”梅鹤翎挑眉，“我现在的身份，是听还是不听？”

“我可以命元崎来接替南方战场主将的位置，但我却找了你，你要是真聪明，便不会拒绝我。”

“为何？单凭因为我是一张活地图？”

景夙蓦地攒眉，又缓缓松了眉头，“你不熟悉南边战场，熟悉我手底下的将领，以后如何调动？”

适才梅鹤翎的内心隐约揣摩到了对方的用意，可是他没继续往这方面猜，毕竟明目张胆地觊觎会使他心虚。他没感到意外，也没有受宠若惊，“既然主帅需要，我自是义不容辞。但我还是之前的意思，兵我要带他们，每一场仗都具有宝贵的经验，这是成长。”

“我会再另外给你配一支轻骑，怎么用由你来安排。”景夙没有挑明自己这么抉择的原因，他知道有一些事，不必说，大家也会心知肚明。梅家对北境铁骑的觊觎，早就公之于众了。

梅鹤翎走出营帐便记着写信给二哥说明此事，看见方才在帐外值守的铁骑从他肩侧疾步跑过，他也跟了上去，发现铁骑掀了江鹤的门帘。

算起来，自江鹤抵达此地谈判俨然过去近一年了。

帐中无人，景夙置于案上左手死死攥成拳头，伤口钻心的疼痛令他在寒冬频频冒出冷汗，嘴唇也发白得恐怖。从梅鹤翎进来，他便不断隐忍，脊背全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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