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驻扎下来,沙月便没正式披甲戴胄,近来皆是常袍在身,偶尔督促士兵雪地操练时会戴上臂敷。绕着营地跑操也算是抗寒的一种方式,保持腿脚的协调能力,防止冻僵生疮。有些时候,他也会拽上惯会偷懒的孤华,公子特意留在军营锻炼的小子,不能放任了。
“将军!”帐门外当值的守卫禀道,“公子养的宝贝回来了!”
沙月急忙冲出帐,仰颈望见夜空里有抹眺不清的影子在翱翔,他打哨,影子半空盘旋而下,紧接着向他飞来。青燕不是谁都招得动的,公子与他分别前,特意教会他如何使唤小家伙送信,这招即便是孤华也没教。
青燕稳稳落在沙月的肩臂间,歪着脖睨他。
他取下细小的竹筒,命士兵传孤华过来,顺道取点切片的生肉来喂他们的功臣。在看见信上的字迹后,多日来悬着的心终于安安稳稳落回了肚中。
他前脚走进营帐,后脚孤华也急冲冲跑来了,一进门便是一句“是不是公子来消息了”。
沙月抑制不住脸上的喜悦,轻“嗯”一声,让孤华自己把信来看,“公子很安全,正同祁岑躲在一处。”
孤华看过信,走近火盆谨慎烧毁,他也按耐不住高兴,却也心生疑惑,“那祁岑怎地跟上主子了?可别是其中有诈。”
“公子心思深,岂会那么容易着骗。”沙月取下挂在柱子上的佩刀,拔刀细细观摩刀身,说,“再等两日白夜,待他回来,我们便要直攻易州了。”
白夜此次率兵也算是军中副将,由前去探路的斥候引路接近敌军在官道附近一处营地。抵达后,成功与留在原地的半数骑兵汇合,白夜没打算逗留太久,他一心都在易州,担心战事突发,他领着这一千骑兵来不及回去支援。那么这一头若真要交锋,自然是速战速决的好。
“情况如何?”他命士兵分散在规定范围以内,并注意警惕方圆动向。
负责盯梢的骑兵回道:“一切正常,周围弟兄们全排查过了,确实只有三千兵左右,应当不是陷阱。”
官道最近的山野里藏着将近三千的楚兵,且夹在玄都与易州之间,这很难不令白夜猜疑其中暗含算计,像引鱼上钩的鱼饵,只待钩子一紧,垂钓者攥于掌中的鱼竿一绷,猎物便落在网中,插翅难逃。
白夜非常谨慎,他同主子一样,从未带过兵打过仗,最怕头一回出战就中了敌人的圈套,致使损失惨重。这也是沙月督促他夜袭并不要恋战的原因,沙月在他出兵前就看懂了他的焦虑。
“打起十二分精神原地警戒,随时待命。”
“是。”
天色越暗,山林的风越大,猛烈的山风摇落着树梢的积雪,簌簌地落个不停。骑兵犹如环伺猎物的狼,隐蔽在敌营周围林子的阴影处,亮着一双双锐利的眸子,沉沉地盯着敌人的一举一动,即便冰冷的雪砸进后颈,感触着肌肤,他们也不为所动,不发出一丝的声音。
入夜前白夜仍旧心有疑虑,若真是鱼饵,逃怕是很难逃,沙月此次的兵力本就不多,不能因为无意义的一战造成价值不等的损失。他命令九百骑兵在易州方向等待,其余一百随他火攻敌营,借风向先烧了敌人的粮草和营帐,试探暗中有没有埋伏后,再做下一步决定。
夜深阒然,四面环绕着狂风的呼啸,楚军军营逐渐少有士兵走动,外围和营帐间只剩下值夜巡逻的兵力。隐隐地,躺在铺着茅草和被褥的床榻微微震动,习惯侧身而睡的士兵通过耳朵感知到不对,并且动静越来越明显,仿佛有什么大型的野兽成群结队奔跑着靠近。
士兵们有的一下坐起身,脑袋算是彻底没有了睡意,在茫然和无措中摇醒睡在隔壁的其他人,他们还处在面面相觑、摸不清状况下,一支燃烧的箭矢扎破帐篷顶端。
他们需要每日清扫覆盖在军帐外侧的积雪,因而此时的雪积得不厚,薄薄的一层无法将浇灌了火油的箭矢扑灭。他们听见头顶有水瞬间沸腾的响声,随即帐篷着了起来,一个个逃窜而出。
营中在顷刻间化成火海,兵荒马乱中高喊着“敌袭”。
白夜率骑兵攻入,如支流交汇其中,高举着长刀将逃出营帐的楚兵斩杀,占尽突袭的有利局势,火烧敌营的粮仓。他身居马背观察四面八方的动向,一旦敌军重整旗鼓,他们必须立刻撤离。
敌军鼓手敲击擂鼓,不过三声,骑兵策马从后背劈砍,孤鼓声戛然而止。骑兵们再次士气高涨,杀得正当眼红,漫天的箭矢由营地的北方向射来,不分敌我,一律射杀。
白夜斩下一箭,刀刃的血珠迸在脸颊,他暗忖大事不妙,使劲力气扯着嗓子眼大喊,“有埋伏!撤退——”
靠北的骑兵已然被雨势一般的飞箭缠住,他们调转马头要跑,没有阻挡的箭矢径直射穿马身。轻骑以快著称,战马的全身极少会披上铠甲,故而更容易遭受袭击。马中箭几乎就失去了“快”,甚至跑不了多远,骑兵爱护自己的马匹,更不愿舍弃一起并肩作战多年的老友,他们在最后一刻只高呼“副将快走”。
箭雨的巨大攻势令存活的楚兵得以喘息和快速调整的机会,他们四五人包围起落单的骑兵。白夜在策马中回首,眼睁睁望着奋死抵抗的弟兄惨死刀下,他要回去救却被一同奔逃的其他弟兄极力劝阻。
“副将!回去就是送死!”
他又何尝不知道,一个人回去能救得了谁,于事无补罢了,况且连藏匿北边黑暗中的敌军人数都尚不可知,他不能再带着剩下的兄弟赴死。
只能撤,传令剩余的九百骑兵马上向易州撤退。
江鹿手持长弓,扥着缰绳,骑马缓缓步出黯淡的林子,酷似鬼魅般踏进大火摇曳的光影下。冲天的大火持续摧毁着能够燃烧的一切,杀死轻骑的楚兵开始收拾战场,用积雪和存蓄的水源救火。
江鹿原本谋划生擒敌军问出扎营点,即便只是个无名小卒也是有这么点价值的,可惜低估了这些轻骑忠肝义胆的心,竟都宁愿赴死,也没一个贪生的。
他一拽劲,勒马停在边上,俯看着士兵手忙脚乱地灭火。若不是怕把周边的树林也烧了,其实这火是不必灭的。这个营地的暴露就是一个陷阱,是他用来试探晋军放出的饵料。如今的北楚岌岌可危,几乎到了无兵可调的地步,南边调遣过来的兵力还不足三万,再加上临时招募的,也不过四万余,要同梅鹤琅的十万铁骑抗衡怕是堪比登天。然,尽管快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也不能坐以待毙。
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兴许还有扭转局面的机会。他们虽然对抗十万铁骑没有半分胜算,但如果拆开了打,说不准就还有希望。
今夜晋军出兵了,便恰好应验了他的猜想,兴州城的兵马已经到易州附近,那么几时攻城,他心里就大概有个数了。
“把能用的都带上!这里不需要再待下去了!”江鹿调转马头往林中去,整个身影没入了黑暗的山林,他把长弓抛向一边,继而窸窸窣窣响起一片声音,那是衣服刮擦草丛的动静,越来越响。
这里就是早布下的饵,在皇帝撤出易州当日就为即将到来的晋军而设,至于轻骑中的斥候没有发现异常,是因为弓箭手也在三千楚军当中。在斥候来查探时就已经把行踪暴露在了江鹿的眼皮子底下,故此那些军帐里,大多是空的,没有几个楚兵待在里面等死。
白夜料到有诈,奈何还是没料准,他适才深陷作战中才察觉,冲出营帐的敌人寥寥无几,上前迎击的基本都是巡逻和哨子。他途中忙着带兵后撤,尚未反应过来,这也是事后缓神理出来的。
沙月看见桌面茶盏里的茶水晃动,且晃得越来越厉害,他便知白夜带兵回来了。他起身抻抻衣袍的褶子出帐迎接,眺见不远处雪雾飞扬,被马蹄踏得荡了几近半丈高,轻骑浩浩荡荡回来了。听轰鸣声,便晓得此番折损无几,他也算是安了心。
轻骑散开,各自回营整肃,白夜驾着马驶达沙月跟前一步开外。他下了马,把缰绳跟鞭子交给值班的士兵。
“怎么了?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出什么事吗?”沙月老远就瞅见白夜脸色有几分难看,难免忧心遂问。
白夜露在外边的肌肤冻得又红又僵,他连拳头都难握得实,脸也绷得舒展不开,“有热茶吗?我缓缓。一路顶着寒风回来的,快没知觉了。”
沙月给他推门,让他直接坐在火盆旁烤火,火盆边立着铁架,上头吊着一只烧水用的铫子,白日里都在烧着底,没水了就接着添,但军中用的大多也是雪水,大冬天的没地去取溪水来。
沙月倒水给白夜送上,说:“是招埋伏了吗?”
“嗯,幸在我起初有所顾虑,没敢一千兵马都派出去。”白夜迫不及待要喝口热水,结果挨烫了舌头,但他只是皱皱眉,对着杯吹了吹,又抿过温度,方一口下了肚。
沙月在边上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他边解着甲胄,边道:“我带一百轻骑利用火攻夜袭,逼得帐中的楚兵都逃出来,发现有些帐内是空的,亮着灯但没人。也就是说,三千兵里,有半数不在,这也是我途中才意识到的。我们趁着混乱杀了不少敌军,突然林子里射出来数不清的冷箭,我知道是中埋伏了当即下令撤退,可是还是没能全走掉。”
他盯着那盆碳火,神情凝重地说:“折了三十几个弟兄在那。”
沙月听口吻就知白夜自责了,他宽慰道:“打仗不论大小,都是会死人的,你经历的还是太少,多了就会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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