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阖猛地后退了一步,死死扯住肩侧的蓑衣。
蓑衣浸透了血肉,他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剧烈的颤抖,两侧眼角皆迸裂,猛然滚出血珠来。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不能回家,我明明……我怎么会忘了,该死的明明是我,我怎么敢回来……为什么,小阍!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中,那被柴刀劈断的雪练正飞快复原,仿佛早已料到眼前的这一幕,窃窃发笑。
谢泓衣手指一勾,已将那鬼东西拖出小院,他本人并未现身,只有一道朦胧的剪影,似笑而非笑地问:“你做的?”
雪练弟子大惊,刚要发出雪刃,四肢却无声坠地,只留下一具瘦长蠕动的人形。
谢泓衣将他钉死在墙上,问:“你没这样的道行,是谁?”
雪练弟子这才在剧痛中回过神来,脱口道:“不是我,杀了他,上哪找这么好的乐子去?雹师的绝学,现在可见不着了。”
谢泓衣眉峰一跳,语气却听不出起伏:“雹师攻打长留,是十二年前的事情。”
“那是他的陨雹飞霜术,”雪练唯恐他不信,急急解释道,“能附在活人身上,屠城时才能不留活口,再说了,这磐园早就废了,哪知道里头是人是鬼……”
阊阖夺门而出,如被打断了脊梁一般,脚步踉跄。
“不该回来……我为什么要回来!”
“别回家,别回家,陨雹飞霜……是我,是我把它带回来的,为什么不杀了我,别让我回家!”
“雹师!!!”
那几个字颠来倒去,如同某种刻骨的毒咒。阊阖攥紧柴刀,朝半空中倾泻的雹雨劈去,像是要把躲在幕后的那个人活活斩碎成无数段,但它们却呼啸着穿过他,尽数倾泻在他已为废墟的故园中。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想逃开这个地方,却根本支撑不住身体,几度撞在残门上,从额到颊都被他亲手扎上的铁蒺藜割得血肉模糊。
来时一扇又一扇的门。
一重又一重的铁锁。
他曾满怀柔情,唯恐不够坚固。却在造化捉弄下,化作无论如何都会撞上的刀山。
磐园的废墟笼罩在一片寒烟中,飞快复为原状,小阍在血雾中现身,忧伤地望着父亲的背影,东西两间陋舍,短短的屋檐,檐下由孩子小心捏成的泥燕巢,冻毙的雏燕再一次睁眼……阊阖甲胄上的陨雹飞霜印也再次暗淡下来。
冲出最后一道门后,阊阖猛地回头,脸上痛苦与茫然相撕扯,以手指刻下一行血书,直到血肉磨穿,露出白骨。
别回家,千万别回家!!
他力竭滑落,又很快惊醒,惊异地望着阴沉的天色,要起身,却摸到了手边残破的门框——
不久前亲手写下的血字,已无声消散在门上。
所有挣扎着落下的痕迹都被抹去了,一道道平安符在风中微微摇晃,呼唤着他回家。
又一次的遗忘。
阊阖喃喃道:“该走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柴门,披蓑衣,提上柴刀。
“夜里有异兽,得拾掇得更坚实些。”他自言自语道,摇摇晃晃地,踏行在离开磐园的窄道上。
这样的周而复始,永远没有尽头。
谢泓衣冷眼看他一次次带着雹雨回到磐园,并没有出手破局。
在长留,背誓之苦,无人插手,唯有自己领受。
倒是通过那雪练之口,他听到了磐园往事的一鳞半爪。
磐园其实是先于风蚀古关被破的,间隔极近,战报辗转至长留宫时,已难以分辨因果。
一切都不过来自雹师的一句话。
先诛心,再破关。
这个面目粗野,以屠城为乐的雪练,在长留宫灭后再未现世过,或许是重伤而散,或许是功成身退。
雪练弟子却还将他临阵说的那几句话,奉为圭臬。
雹师说:“杀人摘心。这一路破关太慢,就先屠磐园,祭旗,给雪灵上肉香。”
“磐园不是纸糊的。用他,他不是想回家么?让他回家。”
“然后?一阵雨就够了,把磐园的血泥,都浇到城墙上,听说风灵根都血脉相连啊,谁见过?”
“就赌这几个守城的,谁先尝出来。老的小的,是什么滋味?”
他舔着牙槽骨,仿佛尝到了令人陶醉的肉腥味,就这么大笑起来。
于是,那个夜晚,阊阖逃出了风蚀古关。他忘了守关时的恶战,甚至忘了雹师施加在他身上的恶术,抛下同袍,拼着辞关去国,也要赶回家去,却带着如磐风雨,血洗故园!https:...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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