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大比的战鼓,一声响过一声,如同敲在每位参赛弟子的心尖上。演武场上的气氛,随着轮次的深入,已从最初的喧嚣热烈,逐渐沉淀为一种粘稠而压抑的紧张。空气里弥漫着灵力碰撞后残留的焦灼气息,混合着汗水的咸湿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连续三场胜利,尤其是刚刚那一场,萧无涯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正面撼动并击败了以绝对防御着称的金石峰石刚,这匹“黑马”的蹄声已然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畔。曾经那些怀疑、轻视的目光,如今大多被惊叹、敬畏乃至一丝恐惧所取代。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锐利、更加深沉的审视与忌惮。高台之上,各峰长老们的眼神也愈发复杂,每一次萧无涯登场,都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试图解析他力量深处隐藏的秘密。
第四轮抽签仪式,就在这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中开始了。执事长老的声音通过法阵传开,每一个名字的报出,都牵动着台下数千颗心脏。
当“戊字擂台,第一场!紫阳峰萧无涯,对,幻月峰江芷柔!”这句话清晰地回荡在演武场上空时,偌大的场地竟出现了刹那的死寂,仿佛声音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紧接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的声浪轰然爆发!
“幻月峰!我的天,是江芷柔苏师姐!”
“萧无涯这签运……真是……前脚刚拆了‘铁乌龟’,后脚就撞上‘镜中花’?”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幻月峰那群人,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
“江师姐的‘镜花水月’幻阵,听说连执法堂那位以意志坚定着称的严师兄都着了道,在里面困了半个时辰才被救出来!”
“剑法再利,身法再快,有什么用?幻术攻击的是神魂,是心念!你连敌人在哪,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分不清,怎么打?”
“唉,看来萧师兄的奇迹之路,就要到此为止了……”
“可惜啊,还以为他能走得更远呢……”
议论声中,充满了对幻月峰的深深忌惮以及对萧无涯此番遭遇的惋惜。幻月峰,蜀山剑派中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其弟子不追求刚猛无俦的剑气,不修炼金刚不坏的体魄,而是将毕生精力倾注于幻术、阵法以及玄之又玄的神魂之道。与他们对敌,往往并非力不如人,而是在不知不觉中便已心神失守,败得糊里糊涂,甚至留下难以磨灭的心魔阴影,是内门弟子最不愿碰到的对手类型。而江芷柔,更是这一代幻月峰弟子中的佼佼者,其实力深不可测,尤其是一手“镜花水月”幻阵,早已名声在外。
高台之上,一直宛如月宫仙子般清冷、闭目养神的幻月峰峰主,此刻微微睁开了眼眸,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感兴趣的神色。而紫阳真人的眉头则再次紧紧锁起,指尖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显然,对于萧无涯抽中如此棘手的对手,他也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一旁的玉衡真人轻轻摇头,暗自叹息,似乎已预见了结局。
萧无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杂的紧张因子仿佛也随之涌入肺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同情、好奇、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他调整着体内因连续激战而略显躁动的灵力,尤其是那黑金色能量,在感受到主人心绪波动时,隐隐有些不安分。他强行将其安抚,迈步走上了戊字擂台。
擂台对面,一位身着淡紫色流云纱裙的女子静静而立。她身姿婀娜,宛若月下柳絮,面容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雾之后,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窥见其下优美的轮廓。她并未佩戴任何兵刃,双手自然垂落,一双眼眸却如秋水潋滟,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审视,静静地落在萧无涯身上。那目光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温和,却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警惕,甚至想要沉溺于那片秋水之中,探寻其深处的秘密。
“幻月峰,江芷柔,请萧师兄指教。”她的声音响起,轻柔婉转,如同春夜里最动人的箫声,又似情人间的呢喃低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撩拨着人的心弦。
“紫阳峰,萧无涯,请苏师姐赐教。”萧无涯抱拳回礼,声音沉稳,但就在与对方目光接触的刹那,他识海深处的《剑心通明》心法已然如同受到威胁的刺猬,瞬间全力运转开来!整个识海仿佛化作一面光滑冰冷的镜面,极力映照、分析着外界的一切信息流,尤其是任何可能侵入的精神波动。他的心神,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致!
“比试开始!”
裁判长老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带着一种不真切的空洞感。
几乎是在那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萧无涯眼前的整个世界,开始了疯狂的扭曲与崩塌!
脚下的青石板擂台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剧烈的波纹,随即寸寸碎裂!周围的喧嚣人声、各色灵光、甚至高耸的观战台,都如同被一只大手揉碎的画卷,色彩混杂,线条崩坏,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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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气猛地灌入他的鼻腔!耳边响起了房屋倒塌的轰鸣、凄厉至极的惨嚎、以及魔修那标志性的、充满残忍意味的狞笑!
青牛村!那个他永生永世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猛地回头,看到了!看到了年轻力壮的父亲,浑身浴血,手持一柄缺口的长刀,正与几个模糊扭曲的黑影拼死搏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看到了温柔的母亲,发髻散乱,脸上沾满血污,正声嘶力竭地朝他这边喊着什么,那双总是充满慈爱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担忧、绝望和……让他快跑的哀求!
“爹!娘!”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是撕裂般的剧痛!那股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滔天怒火与刻骨悲痛,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瞬间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要向着那绝望的场景扑过去!
但就在脚步即将迈出的电光火石之间,《剑心通明》所赋予的那一丝极致冷静,如同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冰瀑,狠狠冲击在他几乎燃烧起来的神魂上!让他硬生生刹住了身形!
“假的!这都是幻象!是幻术!”他咬紧牙关,舌尖已被咬破,腥甜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试图用疼痛来唤醒更多的清醒,稳固那摇摇欲坠的心神。
然而,那幻境仿佛拥有生命,能敏锐地捕捉到他内心的每一次波动。眼前的惨剧景象如同烟雾般骤然散去,光线一暗,他发现自己正跪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里。怀中,是一个**气息奄奄、胸襟被大片暗红血迹浸透的老道。老道枯槁的手如同铁钳般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浑浊的眼球努力聚焦,里面充满了不甘、嘱托,以及对他这个徒弟最深沉的担忧。
“无涯……快走……别管我……护住……玉佩……一定要……”清虚师父那熟悉而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来回切割!那份未能保护好师父的愧疚与悲痛,如同深渊巨口,要将他彻底吞噬!
“师父!”萧无涯的眼眶瞬间通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这幻境,太恶毒了!它精准地挖掘着他内心最深的伤疤,最痛的记忆!
但这还没完!幻境再次毫无征兆地切换!
一个穿着浅绿色弟子服、笑容明媚如春日阳光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面前,将一个绣着歪歪扭扭竹叶的香囊塞进旁边憨笑着的林风手里,然后转过身,对他调皮地眨了眨大眼睛,嘴角扬起灿烂的弧度:“萧师兄,以后林师兄就拜托你多照顾啦!他要是犯傻,你就替我揍他!”
这温馨的画面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如同琉璃般破碎!一支淬毒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毫无预兆地穿透了铃星单薄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她心爱的弟子服,她脸上还残留着惊愕与一丝未散的笑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正好倒进冲过来的萧无涯怀中。气息微弱,眼神涣散,她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云海……我去不了……帮我看……”
“铃星——!!!”萧无涯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一直勉强压制的煞气再也无法控制,如同决堤的洪流,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黑金色的气焰在他体表若隐若现,几乎要破体而出!理智的弦,绷紧到了极限,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时可能彻底崩断!
这些被他深埋心底、用层层枷锁封印的痛苦与悔恨,此刻被这诡异而强大的幻术无情地挖掘出来,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并且无限放大!它们如同无数只怨毒的手,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魂,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沉沦与疯狂!
在外人看来,戊字擂台上的景象却是一片平静。萧无涯如同泥塑木雕般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细密的冷汗不断从额头、鬓角渗出,汇聚成珠,滚落下来。他的额头和脖颈处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牙关紧咬,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极其可怕的酷刑。而他对面的苏芷柔,依旧保持着那副静谧的姿态,只是双手在身前结成了一个奇异而优美的手印,周身散发着柔和却无孔不入的精神波动,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构筑并维持着那个致命的幻境。
“陷进去了……彻底陷进去了……”
“看萧师兄的样子,好痛苦啊……这幻术太可怕了!”
“果然还是抵挡不住啊……神魂层面的较量,差一线就是天壤之别。”
“唉,连胜纪录到此为止了,能逼得江师姐全力施展‘镜花水月’,他也虽败犹荣了。”
台下的议论声充满了惋惜和对幻月峰幻术的敬畏。林风在台下看得心急如焚,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他恨不得冲上台去,却又明白那只会害了无涯。
高台上,幻月峰峰主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显然对弟子的表现颇为满意。紫阳真人面色沉凝如水,周身气息都冰冷了几分。玉衡真人再次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准备接受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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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萧无涯的心神即将被幻境彻底吞噬、败局已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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