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洇出点鱼肚白,格斗俱乐部的铁门就透着股说不出的怪。
往常这时候,铁锈斑斑的门轴早该“吱呀”转起来了。辛集兴的军靴碾过带露的梧桐叶,“沙沙”声里裹着钥匙串的“叮当”——那串钥匙总挂着枚铜质哨子,是他早年带新生时留的,磨得发亮的哨头撞在铁门把手上,会溅出串脆响。他总爱先咳嗽两声,喉结滚出的糙音混着军靴踩碎露水的轻响,像套刻在晨光里的老调子,踏实得能让人想起训练后那缸晾得正好的凉白开。
可今天,门是虚掩的。
两指宽的缝里卡着半片梧桐叶,叶尖的霜被晨风一吹,“咔”地裂了道细痕。缝里漏出的声息不对劲——不是拳套撞沙袋的闷响,不是新兵踢腿带起的风,是种发飘的“哗啦”。仔细听,能辨出层次:指尖捻牌的“沙沙”混着牌角撞木桌的“嗒”,还有人低笑时喉间滚出的气音,裹着隔夜的烟味和甜腻的酒气,顺着潮湿的晨雾往外渗,把往常该有的皂角香全压在了底下。
我盯着那道缝,露水顺着战术靴的鞋带往下淌,在脚踝积了小半滩凉。傣鬼站在我身侧,手无意识地勾着腰间的匕首鞘,指腹蹭过鞘口的磨损处——那是上次野营拉练时,他用这鞘砸开过野熊的嘴,留下道月牙形的疤。“是推对子的声。”他的声音压得比晨雾还低,指节捏得发白,“牌角磨得发亮才会有这‘沙沙’,不是新牌。”
铁门的缝隙里,晨光斜斜地插进来,照见门轴上凝结的露水。往常这时候,辛集兴该用粗粝的掌心擦过门轴,把露水抹成道水痕,嘴里嘟囔着“锈得快,得勤着伺候”。可现在,那露水完好无损,像串没被碰过的珍珠,悬在铁锈的沟壑里,映着里面晃动的人影——不是穿训练服的宽肩,是些裹着深色衣料的窄肩,袖口露着的表链在昏暗中闪,亮得带着棱,不像辛集兴那块缠着黑胶布的电子表,发着温吞的光。
远处的晨练号声刚起,悠长的调子裹着操场的尘土飘过来,撞在俱乐部的铁门上,被弹得七零八落。我盯着那道夹着梧桐叶的门缝,忽然想起上周此时,辛集兴正站在这门后,用那串钥匙上的哨子吹集合号。他军绿色的训练服后背洇着片深褐的汗,哨音穿过晨雾时,带着股热乎气,把我们的脚步声都催得发沉。
可此刻,门缝里漏出的“哗啦”声越来越清晰,像有只无形的手,正把往日的晨曲一点点揉碎,混着甜腻的酒气,往人心里钻。傣鬼的匕首鞘“咔”地轻响了声,他往前凑了半步,军靴碾过的梧桐叶发出濒死的脆响,惊得门缝里的光影猛地晃了晃——像里面的人,突然顿住了手。
我和傣鬼站在老梧桐树下,晨雾还没散透,像层湿棉絮裹着脚踝。脚下的落叶积了半尺厚,是秋末冬初攒下的陈叶,被夜雨泡得发涨,战术靴踩下去时,能听见腐叶纤维断裂的“噗”声,闷得像往棉花里砸了拳。傣鬼的靴跟陷得深些,露出的靴纹里卡着半片梧桐籽,是去年结的,壳硬得能硌疼指腹,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
树影在晨光里被拉得极长,枝桠的轮廓像被人用淡墨泼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缠到俱乐部的后墙根。最高的那根枝桠悬着片残叶,叶边卷成焦黑的弧——是上个月野营时,傣鬼用信号弹燎的,当时辛集兴还笑他“手欠”,抬手帮他把火摁灭,指腹蹭过焦叶的“沙沙”声,此刻仿佛还在耳边晃。残叶上的霜花结得密,六角形的冰晶沾着晨雾,被风一吹突然“咔嗒”轻响,碎成星点的白,像谁没捏稳的碎玻璃,簌簌往我们肩上落。
傣鬼的手一直没离开腰间的匕首。黑檀木柄被他攥得发亮,最凹的纹路里嵌着去年夏训的汗渍,早凝成深褐的硬壳。他指腹反复蹭着柄上的“稳”字刻痕,那是辛集兴前年刻的,当时在格斗俱乐部的器械室,辛集兴攥着他的手腕往下按,烟嗓里裹着笑:“刀要稳,心更要稳,急了就容易偏。”此刻那刻痕被指腹磨得发烫,木刺扎进他掌心的老茧,他却像没知觉,动作里带着股无意识的急,把刻痕边缘的毛糙都蹭成了光面。
“听见没?”他的声音压得比晨雾还低,气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股冷意,“不是洗牌的‘哗啦’,是推对子的响。”他顿了顿,指腹突然在“稳”字的竖钩上停住,“推对子要把牌往桌边送,牌角磨得发亮才会有这‘沙沙’,你听那尾音,带着点黏——是汗渍浸透了牌面,才会有的滞涩。”
我往俱乐部后窗瞥了眼,玻璃上的油烟垢被晨雾浸得发潮,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光。战术靴的鞋带孔里卡着颗梧桐籽,是刚才弯腰时蹭的,壳上的绒毛沾着露水,凉得像块冰。突然想起上周此时,我们也是站在这棵树下,辛集兴拎着两袋热馒头从食堂走来,军靴碾过落叶的“咔嚓”声里,他喊我们“愣着干啥?靶场的晨露快结霜了”。那时他训练服的袖口卷着,露出的小臂上还沾着沙袋的帆布毛,热馒头的麦香混着他身上的皂角味,是种让人踏实的暖。
可现在,傣鬼指腹下的“稳”字刻痕越来越烫。他拇指的老茧蹭过木柄的包浆,那是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此刻却在“稳”字的横划上反复打圈,像要把那字从木里抠出来。远处的晨练号声刚飘过来,被梧桐叶滤得发虚,衬得俱乐部里漏出的“哗啦”声更清——确实像傣鬼说的,推对子的牌声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滑,不像练拳时的拳套声,每一下都砸得实实在在。
晨雾在靴底凝成的薄冰开始融化,水顺着靴纹往脚踝渗,凉得人指尖发麻。傣鬼突然往树后缩了缩,军靴带起的落叶“沙沙”响,他盯着俱乐部后窗的破洞,那里的玻璃裂纹像蛛网,正漏出里面的人影。“你看窗台上的烟蒂,”他的声音更低了,“是‘金澜’的特供烟,烟纸泛着金,咱们靶场可没人抽这个。”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台上果然戳着半截烟,烟灰没掉,被晨雾浸得发沉,烟纸边缘的金线在晨光里闪了下,刺得人眼仁发疼。树影又被晨光推远了些,把我们的影子压得更矮,像两块浸了水的布,沉甸甸地贴在地上,连呼吸都带着股说不出的滞。
俱乐部的玻璃窗蒙着层灰,不是新落的轻尘,是积了些时日的厚灰,被晨雾浸得发潮,在玻璃表面洇出片暗哑的湿。最下面的窗格有道裂纹,像条冻僵的蛇,从左下角爬向右上角,裂纹里卡着半片干枯的梧桐叶,是秋风卷进来的,叶边的锯齿挂着灰絮,被晨雾泡得发胀,把里面的光影割得七零八落。
隐约能看见人影在动。不是学员们穿训练服的宽肩厚背——那些身影总带着挥拳后的松弛,肩线会随呼吸微微晃,像风中的芦苇。里面的轮廓不一样:裹着深色风衣的肩线绷得太紧,挺得过分周正,没有练拳人特有的圆肩,倒像别着硬衬的衣架,每动一下都带着种刻意的板正,连转身都比常人慢半拍,像怕弄皱了衣料。
最扎眼的是袖口。风从窗缝钻进去时,能掀起风衣的袖口,露出里面的表链。不是辛集兴那块电子表——辛哥的表跟着他在靶场滚过泥,在拳台蹭过汗,表带裂了道缝,用黑电工胶布缠了三圈,表盘的数字磨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他总说“走时准就行,花里胡哨没用”。可这里的表链是另一回事:铂金链节在昏暗中闪着冷光,不是柔和的亮,是带着棱角的锐,像冰锥的切面被阳光斜照,每转一下都迸出细碎的反光,刺得人眼仁发紧。
有个人抬手看表时,表链从袖口滑出来大半,链节撞在风衣纽扣上,发出“叮”的脆响。那声音透过蒙灰的玻璃传出来,闷得像颗小石子砸在棉花上,却比拳套撞沙袋的闷响更让人心里发沉。玻璃上的灰被晨雾泡得软了,顺着裂纹往下淌,在窗格上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痕,像谁用手指在上面抹了把,却没擦干净,把里面的人影糊得更朦胧——只剩那些挺括的肩线和冷亮的表链,在昏暗里明明灭灭,像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异物,硬生生挤走了往日的汗味与皂角香。
我们绕到后窗时,晨雾刚好散了些。不是一下子褪尽的,是像被谁用竹竿挑开了层纱,从东边的天际线开始,一缕缕往上升,露出后面发灰的天。窗台上积着的梧桐叶被这风一吹,突然活了过来——是片卷着边的枯叶,叶柄勾住窗台的裂缝,叶片打着旋儿转,露出底下蒙着灰的玻璃。
玻璃上有个破洞。
边缘的玻璃碴翘着,像没长齐的牙,最尖的那截还挂着半丝蛛网,是去年深秋结的,网眼沾着的尘土被晨雾浸得发沉。这洞是二柱子的杰作——记得那天他练侧踹,脚法没收住,军靴的鞋跟正撞在玻璃中央,当时就炸出星状的裂,最中心的玻璃“哗啦”掉在地上,现在想来,那脆响里还裹着二柱子的慌:“辛哥我赔!”辛集兴当时正擦拳套,头都没抬:“赔啥?留着透风,省得夏天闷得慌。”
可今天,那破洞漏出的声息不对劲。
裂纹像张网,最粗的那道从破洞往右上角爬,像条冻僵的蛇,鳞片是细碎的玻璃碴。我踮脚时,膝盖压得发酸,战术裤的裤脚蹭到窗台的积灰,留下道浅白的痕。玻璃上的灰被晨雾泡软了,手指稍碰就往下掉,混着露水在窗台上积成浑浊的小水洼。
往里看的瞬间,喉咙突然发紧。
不是被风吹的,是种实打实的僵——凉气顺着喉咙往下滑,卡在锁骨窝那儿,连呼吸都带着滞涩。后颈的汗突然凉透了,顺着作战服的领口往里钻,贴在皮肤上像块冰。破洞刚好够塞进半张脸,晨光从斜上方照进来,在破洞边缘镶了圈金,把里面的景象劈成两半:一半亮,一半暗。
亮处的拳台还是老样子,橡胶垫的纹路里嵌着去年的汗渍,可暗处的折叠桌不对劲。我盯着那桌脚看了两秒,突然想起二柱子踢碎玻璃那天,辛集兴就是踩着这张桌,伸手去够窗台上的碎碴,军靴的鞋跟在桌板上磕出个浅坑,他当时还笑:“这桌子比新兵蛋子结实。”
可现在,那坑被块暗红台布盖住了。
辛集兴就站在拳台边。
橡胶垫的纹路里还嵌着去年的汗渍,深褐的印子像幅没干的地图,最显眼的那块在东南角——是他教我勾拳时,后颈的汗珠砸出来的,当时他笑我“出拳像挠痒”,自己的军靴却在那印子上碾了又碾,把汗渍碾成了片暗褐。可今天,他的鞋尖离那印子还有半尺,像刻意绕着走。
他没穿训练服。
那件洗得发白的黑布衫不见了——领口磨出的毛边、左胸洗褪的“格斗俱乐部”字样、后背被沙袋蹭出的浅灰印子,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件深灰衬衫,料子滑得像浸过油,袖口扣得一丝不苟,却在小臂处松松挽着,露出的腕骨上搭着条金表链。链节是菱形的,棱角磨得发亮,却仍带着股冷硬,晃一下就撞在衬衫纽扣上,“叮”的一声脆响,像冰碴砸在铁板上。
最扎眼的是领带。酒红色的丝绸在顶灯下发飘,不是规规矩矩系着的,领结歪在一侧,长的那截垂在胸前,被他抬手时带起的风扫过腰带扣,丝绸摩擦着金属扣,发出“丝”的轻响,像条没骨头的蛇,缠着他颈间那道常年练拳磨出的浅痕——过去那道痕总沾着滑石粉的白,今天却被领带的红衬得发暗,像道没愈合的伤。
他手里捏着副扑克牌。
牌面是旧的,边角卷着毛边,被指腹捻得发亮。他转牌的动作很快,拇指顶着牌底往指尖送,牌面在掌心翻出道银亮的弧,塑料摩擦的“沙沙”声里,能辨出每张牌的磨损——黑桃A的角缺了块,是被指甲掐的,红桃K的边缘发乌,像浸过汗又晒干。这声音太生分了,不像他攥着拳套喊“出拳要沉”时的糙,倒像金澜会所吧台后,侍者擦酒杯的丝绸布划过杯壁的滑。
“呵。”他低低笑了声,气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裹着股甜酒气。不是训练后灌的凉白开味——那味带着水壶的铁腥,凉得解渴;这酒气是腻的,像被揉皱的香水瓶漏出来的,混着雪松和佛手柑的甜,还缠了点雪茄的焦,往人鼻腔里钻时,带着股沉甸甸的暖,把拳台该有的皂角香、帆布腥全压在了底下。
他转牌的手顿了顿,金表链顺着动作滑下来,链尖扫过衬衫第三颗纽扣,那纽扣是珍珠母的,在灯光下泛着层虚浮的光。我盯着他的指节——过去那上面总沾着沙袋的帆布毛、滑石粉的白、偶尔还有新兵护手带的棉絮,糙得像块没磨过的石头。可今天,指腹泛着层油亮,指甲缝里嵌着点白粉末,不是滑石粉的糙,是种细腻的滑,像牌桌上洒的爽身粉,蹭在牌面上,让那“沙沙”声更发飘了。
拳台的铁丝网就在他身后,挂着的旧拳套还晃着,蓝红两色的皮革上蒙着层薄灰,不像往常那样沾着滑石粉的白。有只拳套的系带松了,垂下来擦过他的衬衫肩线,丝绸面料被带得轻轻颤,像被什么烫着似的,他却没像往常那样抬手把系带缠好——过去他总说“拳套得伺候好,不然打出去的拳也发飘”。
他把牌往掌心磕了磕,动作里带着股熟稔的懒,不像练拳时那样每下都透着劲。牌角撞在掌心的老茧上,发出“嗒”的轻响,那老茧是常年握拳套磨的,硬得能刮掉木头的漆,此刻却像软了几分,托着那副牌,像托着件不相干的东西。
顶灯的光落在他发顶,把金表链的影子投在橡胶垫上,细碎的亮斑随着他的动作晃,像撒了把没捏稳的碎玻璃。那影子和拳台边“拳正心正”的标语影子交叠在一块儿,搅成了团乱麻,看得人眼仁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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