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台的铁丝网锈得发暗,最粗的那根铁筋上挂着副旧拳套。蓝红两色的皮革早褪成了灰调,拇指处的帆布裂着道缝,露出里面填充的旧棉絮——那是辛集兴前年亲手塞的,当时他边填边骂:“黑心厂家偷工减料,咱们自己塞实诚点!”可今天,那裂缝里卡着的不是棉絮毛,是层薄灰。
灰是浮的,像没压实的雪,指尖一碰就能簌簌往下掉。拳套的系带松垮垮地垂着,末端的魔术贴粘满了尘,不像往常那样沾着滑石粉的白。记得上周三,辛集兴还攥着这拳套教新兵直拳,滑石粉从指缝漏下来,在他训练服的袖口积成小撮白,他笑着往新兵脸上抹:“这粉能防滑,也能让你记着,拳头得干净。”此刻那白全没了,只剩灰蒙在皮革上,连拳套晃动的弧度都变了——过去是被拳风带起的沉,现在是被穿堂风扫过的飘,像只泄了气的鸟,在铁丝网上打着旋儿。
更扎眼的是墙角的折叠桌。
桌腿还是那两根歪的,左腿比右腿短半寸,底下垫着的半块红砖还在,是去年二柱子练前滚翻撞歪了桌腿后,辛集兴找来看的,当时他用锤子敲着砖:“凑合用,练拳的地方,别那么讲究。”可桌面变了样——铺着块暗红台布,料子是滑的丝绸,不是往常盖护具的粗帆布。台布的边角卷着,沾着点黏糊糊的东西,凑近了能闻见股甜酒气,不是护具该有的帆布腥。
上面堆着的不是护具。
没有磨破的护头,没有沾着汗的护齿,没有缠着绷带的拳靶。是码得齐整的筹码,象牙白的圆片摞成四方柱,最顶上那片的边缘缺了个小角,像被谁用牙啃过。灯光打在筹码上,亮得发冷,不是阳光晒透护具的暖,是种透着骨缝的凉,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
最细的那圈花纹刻在筹码边缘,像圈没缠紧的绳纹,凹槽里嵌着点暗褐的渍——是汗。指尖轻轻碰,能觉出层黏,像夏天没擦净的冰棍水,沾在指腹上甩不脱。这黏和拳套皮革的糙完全不同,和辛集兴握护具时掌心的汗也不同——他的汗是咸的、散的,蹭在护具上会很快发僵,而这黏是腻的、凝的,像把没擦净的油手摸过,把花纹的沟壑填得满满当当。
有片筹码从柱顶滑下来,“嗒”地撞在台布上,声音脆得像块冰砸在玻璃上。它滚了半圈,停在台布的褶皱里,露出背面烫金的字母:“JINLAN”。风从拳台那边吹过来,卷起台布的边角,底下露出的桌板上,还留着护具压出的深痕——那是常年放护头的地方,圆形的印子清晰得很,此刻却被筹码的阴影盖着,像块被偷换了底色的旧疤。
“拳正心正”的红漆字还在墙上,只是左下角落满了经年累月的蛛网。那行字是辛集兴用修车厂的防锈漆刷的,当年他踩着板凳,后颈的汗珠顺着“正”字的竖划往下淌,在墙皮上洇出片暗黄。现在红漆早褪成了猪肝色,笔画边缘裂着细缝,像被晒干的血痂。最扎眼的是左下角那个拳套印——原本是新兵用滑石粉按的,白得发脆,如今被人用湿布反复擦过,残留的粉渍渗进墙缝,形成片暗褐的晕,像道被盐腌过的旧疤。
旁边的记分牌歪得厉害,铁支架在墙面上磕出个凹坑。铁丝勾着的纸牌是从扑克牌上撕下来的,“同花顺”三个字的金边蹭掉了一半,“豹子”的墨还没干透,在晨光里泛着油亮。这些纸牌本该是记录Ko次数的,去年二柱子打赢市锦赛时,辛集兴用红笔在硬纸板上写“127”,笔尖把纸都戳破了。现在纸牌上的数字“9”和“q”用修正液改过,边缘毛糙得像狗啃,在晨雾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怪——那不是竞技场上的热血,而是牌桌上的算计,像把钝刀在旧标语上划了道新痕,刀刃卷着木屑,把“正”字的最后一捺豁成了两截。
最诡异的是记分牌的铁丝。原本挂Ko记录的地方,现在缠着圈赌场用的尼龙绳,绳头还打着死结,残留着赌场筹码的檀香味。当晨风吹过,纸牌轻轻摇晃,“同花顺”的“顺”字被吹得翻卷起来,露出背面用铅笔写的“JINLAN”——那是金澜会所的缩写,和墙角筹码上的烫金字一模一样。这几个字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道被激光刻进墙里的诅咒,把“拳正心正”四个字的精气神儿,生生剜掉了半块。
辛集兴的手腕突然抬了起来。
不是练拳时那种沉肩转腰的起势——过去他教摆拳,总说“抬手要像扯弓,蓄力得往腰里收”,指节会先绷起层硬茧,小臂带起的风里都裹着劲。可这次,他的肩是松的,肘弯架得发飘,像拎着件不相干的东西,手腕一翻,整只手掌就朝着桌面拍了下去。
“啪!”
一声脆响炸开。不是拳套撞沙袋的闷,是牌面砸在台布上的锐,带着股子狠劲。掌心按下去的瞬间,指节全泛了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像条被拽紧的绳。牌角撞出的毛刺扎进他掌心的老茧,他却像没知觉,力道透过纸牌往台布底下钻,暗红的布料被拍得凹下去半寸,又猛地弹回来,掀起的风带着股甜酒气,扑在他领口的领带上。
最顶上那摞筹码被震得跳了起来。象牙白的圆片“嗒嗒”撞在一块儿,像串没挂稳的铃铛,最边上那片晃了晃,突然从柱顶滑下来,滚过台布的褶皱,“叮”地撞在桌腿的红砖上,声音脆得像块冰砸在铁上。它停在砖缝里,露出边缘刻着的花纹,凹槽里的汗渍被震得发颤,像谁没忍住的泪。
金表链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甩了起来。
菱形的链节在顶灯下发亮,不是阳光晒透训练服的暖,是种带着棱角的冷,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丝。链尖划过半空时,带起道银亮的弧,刚好落在墙上“拳正心正”的标语上——不偏不倚,正压在“正”字最后那道横划上。
那道横是辛集兴当年特意加粗的,红漆堆得厚,边缘裂着细缝,像道没长好的疤。此刻金表链的阴影投在上面,把横划拦腰截成两段,链节的棱角在漆面上晃,像把钝刀反复切割,要把那道横从字里剜出去。更刺眼的是链尖的反光,亮得发贼,在“心”字的卧钩上跳,像只踩在字上的蚂蚁,把过去的踏实全爬成了乱。
他按着牌的手没松,指腹在牌面上碾了碾,塑料壳被磨得“沙沙”响。我盯着他手腕的金表——表蒙子上沾着点白粉末,不是滑石粉的糙,是牌桌上的爽身粉,细腻得像层霜,把表盘里的指针都糊得发虚。这只手,过去能攥着我的手腕教我“出拳要正”,能捏着滑石粉往拳套上撒,能把受伤的新兵背过桃九垭口的红土坡,此刻却按在副扑克牌上,力道大得像要把牌面嵌进桌板里。
台布的褶皱里,刚才滚落的筹码还在轻轻颤,背面的“JINLAN”烫金在阴影里泛着淡光,像颗没化的糖,粘在“拳正心正”的影子底下,甜得发腻,又冷得刺骨。
“这把通杀。”
声音从玻璃破洞钻出来时,带着点滞涩。最尖的那截玻璃碴划了下声波,把尾音割得发飘,像根没绷紧的弦,颤巍巍地往晨光里荡。烟嗓里裹着的酒气也跟着涌出来——不是寻常的白酒烈,是种甜腻的洋酒味,混着隔夜的雪茄灰,像被揉皱的香水瓶子漏了底,顺着破洞的裂缝往下淌,在窗台的积灰里洇出浅褐的痕。
这声音太生分了。
记得去年冬训,他站在拳台边喊“出拳要沉”,烟嗓里裹着雪粒的冷,每个字都砸得像铅球,尾音往回收,带着股拽人的劲,能把新生学员跑偏的拳路硬生生拉回来。他总说:“飘拳最忌讳,看着花哨,打在人身上跟挠痒似的。”可现在,他的尾音往上挑着,像片被风掀起来的纸牌,轻浮得没个落点,连带着“杀”字的气音都发虚,在晨雾里散得快,抓不住半点实。
“张老板这手气,该去庙里烧柱香。”
他说这话时,指节该是敲了敲桌面的——能听见筹码轻微的“嗒”响,像颗没捏稳的珠子滚过台布。语气里的笑不对劲,不是教拳时那种敞亮的糙笑,不是学员进步时他喉间滚出的“好小子”,是种裹着油滑的假,像给生锈的铁上了层薄漆,亮得发飘,一刮就掉。
破洞边缘的蛛网被这声音震得颤,沾着的尘土簌簌往下掉。我盯着那道裂缝,突然想起上周他教二柱子防反,烟嗓里带着汗味的沉:“说话跟出拳一样,得有根筋提着,虚了就立不住。”那时他的声音撞在拳台的铁丝网上,能弹回来半尺,带着股让人定住的劲。可现在,这声音撞在玻璃碴上,碎成了片,连带着“香”字的尾音都发甜,像含了块没化的糖,把该有的咸涩全盖在了底下。
远处传来筹码碰撞的脆响,该是那个被称作“张老板”的人在笑,笑声里的油滑混着辛集兴的话,顺着破洞往外漫,把往常该有的拳套声、呼喝声全挤成了缝里的灰。他捏着牌的手该是在抖的——从那发飘的尾音里能听出来,像握不住拳套时的虚,只是这次,他攥着的不是能砸进沙袋芯的拳,是副轻飘飘的纸牌,连带着声音都跟着晃,没了半点根。
台布上的筹码被他指尖一挑,突然活了过来。
“哗啦啦——”的响里分得出层次:最底下那层与台布摩擦,带着丝绸的“沙沙”;中间几层碰撞,象牙白的圆片撞出“叮叮”的脆,像把碎玉撒在红布上;最顶上那枚被指尖弹起,转着圈儿飞起来,塑料壳的光在灯下划出道银弧,落回堆里时,“嗒”地砸出个小坑。他拨弄的动作熟得发腻,拇指指甲盖刮过筹码边缘的花纹,凹槽里的汗渍被带起层黏,像夏天没擦净的糖稀,把几片筹码粘成了小团。
这光景像在看群离了水的鱼。圆片在他掌心翻涌,边缘的棱角蹭过指腹的老茧——那老茧本该是握拳套磨的,硬得能刮掉沙袋的帆布毛,此刻却在筹码上滑得发飘。最亮的那片筹码翻过来时,能看见背面“JINLAN”的烫金被汗浸得发乌,像条没鳞的鱼,肚皮朝天露着底牌。
我的视线突然被他后腰拽住了。
深灰衬衫的后摆没塞进裤腰,软塌塌地垂着,却在左侧胯骨上方鼓出块硬角。不是文件袋的虚软——以前他带文件,帆布袋会随着步伐轻轻晃,边角是圆的;这硬角是方的,棱边挺得像块没磨圆的砖,随着他呼吸微微起伏,每吸口气,那角就往外顶半分,把衬衫面料顶出道紧绷的褶,像要把什么东西从布缝里挤出来。
他的手无意识地按在那鼓包上,指节泛着白。拇指蹭过布料时,能觉出底下的凉——不是体温烘着的暖,是种硬壳的冷,像揣着块没焐热的金属。我盯着那处看了两秒,突然想起金澜会所吧台底下的筹码盒,深棕的漆皮,四角包着铜边,边角被无数只手摸得发亮,正是这般方硬的形状。
“按那么紧干啥?”台布那边传来个陌生的笑,“还怕跑了不成?”
辛集兴没接话,只是按在鼓包上的手更用力了。指腹抠着衬衫面料,把褶皱拧成了麻花,硬角的轮廓更清晰了——能数出大概的尺寸,比寻常文件袋窄半寸,厚两指,像码齐了的筹码被硬壳裹着,连棱角的位置都分毫不差。那双手,过去能稳稳托住受伤战友的腰,能捏着护腕教新生学员“松紧得刚好”,此刻却死死摁着块见不得光的硬,像怕稍一松劲,里面的东西就会“哗啦”散开,把所有体面砸成碎片。
最顶上那片筹码又被他拨了下,转着圈儿停在台布的褶皱里。灯光照在圆片上,映出他按在鼓包上的手影,像只攥紧的拳,把“拳正心正”的影子都攥得发皱,只剩掌心那团硬,冷得像块冰,沉得像坠着铅。
傣鬼的指关节突然撞上窗框,“咚”的一声闷响裹着铁锈的腥气漫过来。窗框上的锈早成了片暗红的痂,最厚的地方鼓着层硬壳,被他指节一抵,簌簌往下掉渣,尖细的铁屑嵌进他掌心的老茧——那老茧是常年握枪磨的,沟壑里还嵌着去年野营的红土,此刻却像块吸铁石,把铁锈粘得牢牢的。他没动,连指尖都没颤一下,只有喉结在绷紧的脖颈上滚了滚,像吞下半块没嚼烂的冰,眼底的光却亮得吓人,死死钉在窗内那个身影上,比靶场的瞄准镜还更专注。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晨光刚好从玻璃破洞斜插进来,在辛集兴领口切出道亮边。他正解衬衫第二颗纽扣,指腹蹭过珍珠母的扣面,发出“丝”的轻响。纽扣松开的瞬间,领口敞出道缝,露出底下的皮肤——那里有道暗红的痕。
不是训练时的擦伤。过去他带学员练实战,锁骨窝常被护具蹭出红印,是种透着血的鲜,边缘毛糙得像砂纸磨过,沾着点滑石粉的白;可这痕是暗的,像被水泡透的红布,边缘泛着圈青,是领带勒出的印子,深深嵌在颈间的皮肉里,像条冻僵的蛇,鳞片是细密的勒痕,每道纹路里都嵌着丝绸的滑,和他颈后练拳磨出的浅疤形成刺目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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