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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第2页）

“这肯定没错了！后来冯公子看了人，付了银子，拐子喝醉了，英莲自己叹息道：‘我今天的罪孽总算到头了！’后来又听说冯公子要三天之后才娶她过门，她又显露出忧愁的样子。

“我实在不忍心看她那样，等拐子出门后，又派家里的仆人去安慰她：‘冯公子必定要选好日子来接你，可见他不会把你当丫鬟看待。况且他人品风流，家境也殷实，向来最讨厌应酬女眷，这次竟然不惜重金买你，以后的事不用说也知道了。只消忍耐两三天，何必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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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了这些话，才稍微解开了心结，自以为从此有了依靠。谁料天下竟有这样不如意的事情，第二天，她竟然又被卖给了薛家。如果卖给第二个人还好些，这个薛公子是个出了名的混账，人称‘呆霸王’，是天下第一个任性使气的人，而且花钱如流水，于是把人打得七零八落，硬生生地拖着拽着把英莲抢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冯公子空欢喜了一场，心愿未了，反而花了钱，丢了命，岂不是太可悲了！”

雨村听完之后，也叹息道：“这也是他们命中注定的不幸遭遇，并非偶然之事。为何冯渊偏偏就看上了英莲？英莲被那拐子折磨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个出路，况且她又是个多情的人，如果能和冯渊喜结连理，本是一段佳话，偏偏又横生枝节。虽然薛家比冯家富贵，但从他们的为人来看，自然姬妾成群，荒淫无度，未必能像冯渊那样对一人痴情。这真是一段如梦似幻的情缘，却偏偏让这对薄命的儿女碰上。暂且不说他们，就目前这桩官司，该如何公正裁决才好？”

门子笑道：“老爷以前是多么果断明智，今天怎么反而犹豫不决了？我听说老爷能补升到这个职位，也是贾府和王府出了力的。这薛蟠就是贾府的亲戚，老爷何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把案子结了，日后也好向贾、王两位大人交代。”

雨村说：“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此事关乎人命，蒙受皇上的大恩，让我得以官复原职，这对我来说简直是重生再造之恩，正是我尽心竭力报效朝廷的时候，怎能因为私情而废弃法律？这是我实在不能容忍的做法。”

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大道理何尝不对，但在当今世上是行不通的。你没听说过古人说：‘大丈夫要相机而动’，又说‘趋吉避凶才是君子所为’。照老爷这么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恐怕连自身都难保，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为妥。”

雨村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按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门子回答说：“小人已经想好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老爷明天升堂时，不妨先装腔作势，发布公文，签发拘票捉拿人犯。当然，真正的凶手是抓不到的，原告那边肯定是要有个交代，那么就先抓几个薛家的亲戚和仆人来拷问。

“我会在暗中周旋，让他们对外宣称冯渊是暴病身亡，然后让薛家族人和地方上的人联名递上一份保状。老爷您就说自己擅长扶乩请仙，在堂上设个乩坛，让军民百姓都来观看。您就说：‘乩仙批示了，死者冯渊与薛蟠是因为前世有孽缘，如今狭路相逢，应当做个了断。薛蟠现在已经得了不治之症，被冯渊的魂魄索命而死。这场灾祸都是那个拐子引起的，拐子的身份已经查清，是哪个乡哪个姓的人，依法处置，其余的人就不再追究了。’之类的话。

“小人会私下吩咐那个拐子，让他老实招供。大家看到乩仙的批示和拐子的供词吻合，其余的事情自然也就认为是真实的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判他赔偿一千两也行，五百两也可，作为冯家的丧葬费用。冯家也没有什么硬后台，不过就是为了钱，看到有了这些银子，想必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老爷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雨村笑道：“不妥，不妥。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或许能想出一个更能堵住众人之口的方法。”

两人商量了一番，天色已晚，便没有其他话可说了。

到了第二天，贾雨村升堂，传唤所有相关的有名罪犯，他仔细审问了案情。果然发现冯家人丁稀少，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多要些丧葬费用。而薛家则依仗权势和人情，坚决不退让，因此案件久拖不决。

于是，贾雨村便徇私枉法，草率地结了这个案子。冯家得到了一大笔丧葬银子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处理完这个案子，贾雨村急忙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贾政，一封给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信中大致说：“令甥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请不必过于担心。”

这一切都是葫芦庙里原来的小和尚、现在的新门子出的主意。贾雨村又担心他把自己以前贫贱时的事情说出去，因此心里非常不快。后来，他终于找了个借口，把这个新门子远远地发配走了才算了事。

暂且不谈贾雨村的事情。那个买下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同样是金陵人士，出自一个世代书香门第。只是这位薛公子幼年时便失去了父亲，他的寡母因为他是家中独子，难免过于溺爱纵容，以至于他长大成人后一事无成。而且，薛家家境富裕，拥有百万资产，现在还负责领取朝廷的公款，采购各种物资。

这位薛公子学名薛蟠，字文龙，现在刚满十五岁，性格奢侈，言语傲慢。虽然他上过学，但只是勉强认识几个字，整天只知道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虽然他们是皇商，但薛蟠对经济事务一无所知，只是依赖祖父过去的情面，在户部挂个虚名，领取钱粮，其他事务都由手下伙计和老家人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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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寡母王氏，是当今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妻子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姐妹。王氏今年大约四十岁左右，只有薛蟠这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叫宝钗，长得肌肤丰盈，举止端庄娴雅。在父亲在世时，他非常喜欢这个女儿，让她读书识字，相比之下，宝钗的学识比哥哥高出十倍。自从父亲去世后，看到哥哥不能体贴母亲，她便不再专注于诗书，转而关心针线活和家务事，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最近，因为皇上崇尚诗文礼仪，征召有才能的人，赐予前所未有的恩宠，除了选聘妃嫔外，还让所有官宦人家的女儿报名，以备选为公主、郡主的陪读，或者担任才人、赞善等职务。另外，自从薛蟠的父亲去世后，各省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等人，看到薛蟠年轻不懂世事，便开始趁机欺骗他，京都中的几处生意也逐渐衰败。

薛蟠早就听说京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一直想去游玩，于是便趁这次机会，一是送妹妹去应选，二是探望亲戚，三是亲自去户部结算旧账并计划新的开支。其实，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去游览京城的风光。因此，他早已收拾好行装和细软，以及准备送给亲友的各种土特产和礼物，正选定日期准备出发，没想到却遇到了拐子重卖英莲的事情。

薛蟠见英莲长得不俗，便决定买下她，后来又遇到冯家来抢人，他便仗势命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死。之后，他把家中的事务托付给族人和几个老家人，便带着母亲和妹妹等人启程上路了。对于打死冯渊的人命官司，他却毫不在意，自以为花点钱就能摆平。

在旅途中，具体日期已记不清了。那天，当他们即将抵达京城时，又听说舅舅王子腾升任为九省统制，奉旨离开京城去边疆巡查。

薛蟠心里暗自高兴：“我正担心进了京城会被嫡亲的舅舅管着，不能随心所欲地花钱享受，没想到他现在升官外放了，真是天意顺遂人心啊。”

于是，他和母亲商量道：“虽然我们在京城有几处房产，但这十几年来没人居住，看房子的人说不定偷偷租出去了，得先派人去打扫整理一番才行。”

他母亲说：“何必这么大张旗鼓！我们这次进京，主要是先拜访亲戚，要么住在你舅舅家，要么住在你姨父家。他们两家的房子都很方便，咱们先住下，再慢慢派人去收拾我们的房子，岂不是更稳妥些！”

薛蟠道：“现在舅舅刚升官外放，家里肯定忙乱着准备出发，咱们这时候一窝蜂地去，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他母亲道：“你舅舅家虽然搬走了，还有你姨父家啊。再说，这几年你舅舅、姨母他们经常写信带口信，邀请我们来。现在既然来了，你舅舅虽然忙着准备离开，但你贾家姨母未必不会热情挽留我们。咱们要是急急忙忙去收拾房子，岂不是会让人家觉得奇怪？你的想法我明白：住在舅舅、姨父家，你可能会觉得拘束，不如自己住更自在。既然你这么想，那你自己去挑个宅子住吧，我和你姨母、姐妹们分别了好几年，想多聚几天，我带着你妹妹去你姨母家住，你觉得怎么样？”

薛蟠见母亲这么说，知道拗不过她，只好吩咐仆人直奔荣国府而去。

那时候，王夫人已经得知薛蟠的官司事宜，多亏贾雨村从中斡旋才得以顺利解决，这才让她放下心来。接着，她又得知自己的哥哥被调任到边疆任职，正担心这样一来与娘家人的亲戚往来会更少，自己会更加寂寞。

过了几天，忽然有家人来报：“姨太太带着哥儿姐儿，全家进京来了，现在门外正下车。”

王夫人一听，高兴得连忙带着媳妇、女儿等人到大厅外迎接，把薛姨妈一家接了进来。姐妹们在晚年重逢，那份情感自然不必多说，悲喜交加。她们一边哭着一边笑着叙说着别后的情形，之后王夫人又急忙领着她们去拜见贾母，并把带来的各地特产和礼物一一献上。全家人都相互见过面后，又赶紧准备宴席为薛姨妈一家接风洗尘。

薛蟠已经向贾政行了拜见礼，接着贾琏又带着他去拜见了贾赦、贾珍等人。

之后，贾政派人去跟王夫人通报说：“姨母年岁已高，外甥年轻不懂事，如果住在外面，恐怕会惹出麻烦。我们家东北角的梨香院有十来间房子，一直空着，赶紧打扫出来，请姨母和表兄表妹们住下，岂不是很好。”

王夫人还没来得及挽留，贾母也派人过来说：“请姨母就住在这里吧，大家也能亲近些。”之类的话。

薛姨妈正想住在一起，这样好约束薛蟠一些，如果另外住在外面，又怕他放纵自己惹祸，于是连忙道谢并答应了。她又私下里跟王夫人说明：“日常的开销费用，一概不用负担，这才是长久相处之道。”

王夫人知道薛家并不在乎这些花费，于是也顺从了她的意愿。从此，薛家母子就住在了梨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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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梨香院曾是荣国公晚年修身养性的地方，小巧精致，大约有十多间房间，前厅后舍一应俱全。另外有一扇门直通街道，薛蟠的家人就是通过这扇门进出的。在西南方向有一扇角门，通往一条夹道，穿过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所在的东院。每天饭后或晚上，薛姨妈就会过来，要么与贾母闲聊，要么与王夫人叙旧。

宝钗每天都会和黛玉、迎春等姐妹聚在一起，或看书下棋，或做针线活，生活得十分惬意。

起初，薛蟠并不想在贾府居住，他担心姨父会管教约束他，感觉肯定不自在。但无奈母亲坚持要住在这里，而且贾府的人也十分热情地挽留，他只好暂且住下。同时，他让人打扫出自己的房屋，打算之后再搬过去。

然而，自从住在这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贾府中的子侄们，薛蟠已经认识了大半。那些纨绔子弟，没有一个不喜欢与他交往的。今天聚会喝酒，明天赏花游玩，甚至聚众赌博、嫖娼，渐渐地什么坏事都干。薛蟠在这些人的影响下，变得比以前坏了十倍。

虽然贾政教导子女有方，治理家庭也有法度，但一来家族庞大，人员众多，他无法一一照应到；二来现任族长是贾珍，他是宁府的长孙，现在又继承了官职，家族中的事情都由他掌管；三来贾政公私事务繁杂，而且他生性洒脱，不把俗事放在心上，闲暇之时不过是看看书、下下棋，其他的事情都不太在意。

再加上梨香院与贾府主体相隔两层房屋，又有独立的街门可以出入，所以这些子弟们可以肆无忌惮地闹腾。因此，薛蟠搬走的念头也就渐渐打消了。

要知道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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