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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冰心热泪少妇思雠仇 诡计阴谋老猾设陷阱(第8页)

杨丽芳还急骤地喘息着,但发出来的声音可也很小。

外面,因为地窖的门板,即那个大木箱的底儿已关得很严,所以外面一切的足音、叫嚷声及威吓、狡辩声,种种声音全都灌不进来了。可是又听有几下木板撞击的声音,似是俞秀莲等人把那大木箱子打开了。这里的人就更紧急,何剑娥的刀刃已挨着杨丽芳脖颈间的肉皮。杨丽芳闭着眼睛流着泪来,只是在等死。她心中既愤恨,复悲伤,但知道费伯绅这些贼必不能逃脱,又有一些安慰。

在这时,忽然木箱又不响了,外面的声音似一切皆停。这里的几个人又都长出一口气,何剑娥的刀也离开杨丽芳的脖颈了,费伯绅却哼哼冷笑一声。这一场紧张暂时过去了,原来是因为外面的史胖子跟孙正礼,打开木箱看了看,见是空的,他们又给盖上了。谁也不会想到这么简陋的草房,地下会有密室。

俞秀莲却仍在向那妇人究问。俞秀莲是因为刚才骑着杨丽芳的马追赶费伯绅,追到这个岔路口,人就不见了。她也曾来此向这妇人问过,可是这妇人告诉她说,她就没听见墙外有马蹄响,所以俞秀莲就拨马往东南的那股路上追去了。那股路既宽广,复平坦,而且二里之内若有马走,在后面绝不至于望不见,可是竟没瞧见前面有一点马影,地下连新走过去的蹄迹也没有。

她去问了田中种地的农人,据说:“这条路虽然宽阔,可不是个大道,往南走到尽头,那就是山了,那边连山路也没有。北边,过了五回岭,那倒是往紫荆关的道儿。”又说:“我们从太阳一出来就在地里做活,就没有瞧见一匹马从这里走过去!”俞秀莲又自己观察地理形势,知道他们的话并非是假,倒是刚才那清雅的庐舍、未说话先眼珠乱转的妇人,有些可疑,所以俞秀莲又疾忙拨马转回来,又来到这里。

这时孙正礼和史胖子却全都先后来了,他们正在这里向那妇人大闹。

俞秀莲也看见了桩上系着的马和屋中立着的杨丽芳的枪,并且地上有揪下的几条麻,可见是有人曾在此捆过什么;厨房里也有许多碗筷,且有一只已经宰了还没下锅的鸭子,壁间还挂着一口单刀,因此更为可疑。

孙正礼和史胖子又向那妇人严词逼问,俞秀莲用温语劝说一阵之后,也以双刀威吓,但妇人还是说杨丽芳往山上去了,别的她不知道。俞秀莲又叫史胖子到山上去找,史胖子去了半天,回来也说是:“空山一座,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孙正礼又暴跳如雷,说:“把这娘儿们绑在马桩上,拿鞭子抽她一顿,她也就说了!”

那妇人却坐在地上,呜呜大哭,说:“你们就是剥了我的皮,我也不知道呀!我是个妇道人家,刚才我不过是管了闲事,叫她把枪跟马存在这儿,我想得到她是一去不回头吗?我可怎能知道你们的姑奶奶是跑到哪儿去啦?哎哟!屈死我啦!我哪认得什么姓费的呀?屋里东西你们随便要吧!反正我不知道!”这妇人在地上一哭滚,她那系裤子的一条破布也挣断了;史胖子倒觉得丧气,就走出屋去了。

孙正礼也有些灰了心,便向俞秀莲悄声说:“师妹,咱们走吧!”俞秀莲却摇头,走出屋去,嘱咐史胖子再沿山访查。同时她又叫孙正礼不要只管嚷嚷,也不要打这妇人,她说:“咱们只要在这里看守一晚,必定可以看出一点破绽,找出杨丽芳的下落,并问出费伯绅众贼的藏匿之所。如果在此住一夜,这里没有一点事情,那么明天咱们就向这妇人赔罪,给她银钱赔偿她,然后再走!”史胖子跟孙正礼齐都认为这办法很好,他们就很不客气地到厨房里把饭吃了,随后二人就出去到山上去访查。

这里俞秀莲双刀时刻不离身畔,时时监守着那妇人。妇人却坐在地下索性不起来,哭了一阵可也没有多少眼泪,又抓自己的脸骂自己,说:“我没有了脸啦!我叫那么大的男人抓住头发拿刀吓着我,我的裤带也被你们扯断了,我真没脸啦!我当家的若回来,我非得吊死不可!我哪认得什么姓费的呀?我哪认识什么强盗呀?我是好人家的妇女,受不起你们的冤枉!”

俞秀莲只是由她哭闹,并不理她。在外屋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来往北里间查查,又到南里间看看。在南里间内,就蓦然听得呱嗒的一声,仿佛是板子响;俞秀莲就不由得心中一动,手提双刀,呆然站立。忽又听咯吱咯吱的,仿佛是耗子在咬木头,就是自那大箱子中发出来的声音。

俞秀莲顿然精神紧张,又微微冷笑,可是心中反倒为了难;因为想到这里如若有地窖,杨丽芳一定是被藏在地窖里了,投鼠忌器,自己实在不敢贸然下手,更不敢向孙正礼去说。她遂就将杨丽芳的那杆枪也拿到这屋里,侧耳静听,只听那箱子底儿时时作出微微响声。

她忽然一扭头,见那妇人正扒着帘子往里屋看,面露惊慌之色。俞秀莲就大怒,一个箭步蹿去,把妇人按倒。妇人刚要喊叫,俞秀莲用手指向她的肋间一点,妇人的脸立时变成金黄色,眼睛一翻,嘴一咧,就疼得昏晕了过去。俞秀莲疾忙将北里间的门帘揪下,哧哧地撕成了许多条,连结在一块,就将妇人的手脚都捆上,并把嘴也堵上,挟着送到了厨房里;然后仍旧回到了这屋里来,蹲在木箱的旁边,侧耳向里边静听。

由里面的细微微的声音,她就已然判明了,这箱子底下实在连着暗室。她心中倒好笑,就想早先小的时候,听自己的父亲常说,江湖之间有一种黑店,就多半是床下通着地道;到客人睡熟了的时候,贼店主人就由地道中钻出来害人劫财。如今不料费伯绅竟也弄此伎俩,这伎俩弄得可也太不新鲜啦!不过话虽如此,自己虽明知道箱子底下就有贼人和被难的丽芳,然而竟不敢动一动。她心中就不免十分焦急,又竭心尽思地想闯进那地窖救出丽芳、捉住贼人之计。

直到傍晚之时,孙正礼回来了,一进屋来他就大声喊说:“师妹!我们捉住了一个小贼!”俞秀莲赶紧摆手,令他小声说话。孙正礼反倒一怔,见师妹手握着双刀,神色紧张,蹲在木箱的旁边,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话反倒说不出来了。

俞秀莲站起身来,走到孙正礼的近前,就摆了摆手,又指指那只箱子。孙正礼便瞪起眼来,过去就要掀启箱盖。俞秀莲赶紧把他拦住,悄声说:“杨丽芳现在里面,咱们要闯进去,岂不是逼着他们将她杀死吗?”孙正礼还不住地发怔,就指着箱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箱子里头有什么东西?”

俞秀莲却把他拉到外屋,悄声问道:“你们捉住了什么人?”

孙正礼说:“在山上捉住了一个小贼,我们打了一顿,他自己招认是山上的喽啰。我们问他诸葛高跑到哪里去了?他说他们并没有跑远,多半就在这姓郭的妇人家里藏着了;因为他们的几匹马刚才都叫人牵过了山,送到什么黄家庄去了,那黄家庄是那焦大虎的外婆家。这郭家妇人,早先就在山上跟一些强盗混;后来归了费伯绅,盖了这房子,费伯绅那小子就常在这儿住。”

俞秀莲说:“像这样的房子恐怕他不只盖了这一处,费伯绅实在称得起老奸巨猾。现在我已查出来了,那只大箱子的底下,一定是有个地窖,杨丽芳必被他们捉住藏在这里。”

孙正礼着急说:“这可怎么办?”俞秀莲说:“我已将那妇人捆起来了。我已想好了一个主意,师哥你先去把那小贼或是放了,或是暂藏在一个地方,不要伤他;然后同史胖子来,我们再设计诱那些贼出来。”孙正礼点点头,提着刀又走了。

俞秀莲到屋外,把那南里间的窗纸戳了一个窟窿,扒着往里去看,并侧耳静听。待了多半天,并不见那箱盖启开,只听得箱底嗒嗒直响。此时孙正礼和史胖子已然来了,脚步全都轻轻的。俞秀莲看了看,日已平西,她就悄声对孙、史二人说:“我想他们不能永远在地窖里边藏着,到天黑时他们一定要出来,那时我们再下手捉拿。可是现在,我们先得假作已然走了的样子才行,不然他们是绝不敢出来。”孙正礼说:“这容易!”

史胖子却说:“他们既有地窖,就不能没有透气的地方,不然全都得闷死了,说不定还有后门儿。孙大哥你先在这儿看着,别急躁,容我跟俞姑娘把他们的后门找着。俗语说:狡兔有三窟,得免其死。费伯绅他那样奸、猾、坏,他还能不想到这儿?我想他绝不能在一个死地窖里藏着,他必有退路。”

俞秀莲也觉着这话有理,遂就跟随史胖子出了柴扉,按照着庐舍的形势往后面去寻找。夕阳之下,就见小溪潺潺的流泄着,汇聚在墙后边的池子里;池水中有几只鸭子呷呷地叫着,逐水相嬉。水面上漂着很厚的一层浮萍,柳丝蘸着池水,槐叶闪烁着夕阳。池边的芦苇也很茂盛,史胖子与俞秀莲就用刀轻轻拨分着芦苇,走进了里面。

忽然史胖子发现地下埋着一根竹筒子,露出地面不到半尺,外圆中空,倾斜着栽在地里,好像是只烟囱。这竹筒的附近一尺见方之内没长着苇子,地下的泥土也很松,但用旁边的苇叶遮盖着;若不是细心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安设得可称十分精巧。俞秀莲蹲下身,将耳朵贴在竹筒的旁边往里去听;只听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但声音太低,无法听得清楚。她此时心中愤恨极了,若不是知道有杨丽芳被困在内,她真想放一把火投在这竹筒里。她站起身来,就见史胖子微笑了笑,俞秀莲就悄声说:“史大哥,你在这里看守一会儿好了,不要动这竹筒!”史胖子点点头,咧着嘴微笑说:“我知道!”俞秀莲遂就又往那房子去了。

重进那屋里时,就见孙正礼抡着大刀比着箱盖。箱子里有时微微地响,有时又不响了,里边就好像闹耗子;而孙正礼像就是一只猫似的,并且是一只大黑猫。

俞秀莲突然大声说:“孙师哥!咱们走吧!那费伯绅老贼一定不在这里,咱们回恶牛山再找他们去吧!丽芳也许顺着山岭又折回那里去了。”

她一边嚷着一边使眼色。

孙正礼起先还发着怔,后来他忽然明白了,他也大声嚷嚷起来,说:“他娘的,费伯绅还敢回恶牛山吗?这屋子一定是他的老巢,咱不如放火烧了这屋子!”

俞秀莲大声说:“你别混闹!快走吧!这与人家有什么相干?那妇人也不知往哪里去了,待会她要是把她丈夫找来,咱们有什么话可答?咱们又不是强盗,咱们侠义之人不能够不讲理,走吧!在此白耽误了时候。快走,先往狗儿堡,再到恶牛山,那山上一定有他们秘密的窠穴。此时天还不太晚,咱们赶到那里还能搜得着!”

孙正礼也扯开喉咙大喊:“老史!咱们走吧!”一边嚷着,一边还大声骂着,同俞秀莲一起故意放重了脚步,足音杂乱的出了屋。

孙正礼去解马,并故意将马用鞭杆抽了两下,马就嘶叫起来;一匹马叫,四匹马也全都叫。孙正礼腰挂着大刀,一手拿着杨丽芳的枪,一手牵着四匹马,出了柴扉;他在前面跑,四匹马跟着他跑,一阵蹄声嘚嘚,杂乱异常,真像是许多个人,许多匹马全都走了。其实,孙正礼却是将马牵到了离房子不远的山坡上,系在树上。俞秀莲也把那被捆的妇人抱出去,藏在了山坡上。

这时那短墙里十分地岑寂,俞秀莲就在屋外墙根下蹲伏了半天。眼看群鸦噪过一阵之后,天际的霞光渐渐消散,黄昏暮色渐渐垂了下来;银星也在天空中迸出,山风吹得庐舍后面的槐柳树呼呼地响。俞秀莲又走到那窗前窃听了一会儿,就听得那个大木箱里仿佛声音更加大了起来。她立时飞上房去,在房上趴伏着,双刀藏在自己的身下,向下静伺着。

又待了多时,才见那屋的帘子呱嗒一声响,走出了一个人来。这人是弯着腰,轻轻慢慢地走;手中提着个家伙,映着星光闪烁发亮,一定是刀了。这人在院中东瞧西望,自己吓着自己,就仿佛是个才出洞的耗子似的。

然后,他将刀向前护住身,就进了那厨房。进去了一些时,就见厨房里亮起火光,这人拿着一盏油灯又走出来。在各处都照着查看了一下,他就大声喊说:“出来吧!那几个忘八蛋全都走啦!连那个女的也走啦!”

他这声音一喊出来,屋中那木箱的盖子就不住地的响动,又出来了一个人,这却是何剑娥。她因为今早从山上滚下,身上受了一点伤,所以左腿还有点跛,但是慓悍依然,抡着刀说:“二熊你嚷什么?他们要没走远可怎么好?”

二熊说:“早走远了!那群饿鬼,把厨房里的菜饭吃了个精光,他们才走的,他妈的,跑到这儿开斋来啦!郭大娘可是真没有影儿了!别是叫那孙正礼给背走了,上什么地方成亲去了吧?”

何剑娥骂着说:“妈的!你这时候还说混话?郭大娘叫他们抢走了干咱们什么事?咱们快些走吧!”

二熊说:“老猴子怎么办?还招呼他一声吗?”

何剑娥说:“招呼他一声!他若不走,叫大虎也走,就把德家那小媳妇给他,叫他们在地洞里过日子去吧!妈的,我不能再在那地洞里憋气了,又渴又饿,我真受不了!快招呼他们,他们不走咱们走!”又自言自语地说:“我为个干老头子也够了!妈的!我为我亲老子也没这样过!”

此时俞秀莲隐藏在房上,极难为房下的人所察觉。何剑娥就把那二熊手中的灯接过来,进了厨房,二熊又进到那屋里去了。就听他们大声地说话,把箱子盖摔得很响。又待了一会儿,可是二熊又独自走出屋来,去到厨房找着何剑娥,他们灭了灯,一同出厨房走了。

俞秀莲在房上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再有动静,就觉得很是可疑。刚要下房去看,却听有人发出一声惨叫,声音就似来自院墙之外那小溪的附近,接着刀声锵锵,似有人交战起来。俞秀莲一惊,疾忙顺着房跳到外面,就见孙正礼正与人厮杀。俞秀莲一上前,两三刀就将何剑娥砍倒,剩下的二熊跪在地下乞命。那边槐柳林中却又传出史胖子的呼叫声:“快来呀!快来救救杨小姑娘!”

孙正礼又向那二熊戮了一刀,便与俞秀莲一齐寻声奔往,就见史胖子正与一个贼人厮杀得很紧。贼人的武艺虽不太佳,可是史胖子也难以立即获胜,孙正礼就说:“老史躲开!你不行,我来!”他挥动大刀直奔这人。

这人正是恶牛山的大王焦大虎,他要跑已然来不及了,只好拼出命去与孙正礼厮杀。史胖子却退了战,向俞秀莲嚷着说:“咱们先追老贼!老贼也是从这地窖里钻出来的,我们只顾了斗那家伙,老贼却趁势跑了!”

俞秀莲急问说:“老贼倒不要紧!丽芳呢?她还在洞里了吗?”

史胖子说:“哎呀!我可看见了那贼是先抱着一个人出的这地洞!”

俞秀莲急说:“快去找火来!”史胖子说:“我身边有!”他就掏出来火折,燃着了,迎风一抖,立时亮起了火光。俞秀莲接过来,把一只刀挟在臂下,一手摇晃着火折子,在林中苇畔去照。突然发现池水中有个东西,她立时将刀和火折全都交给了史胖子拿着,就顾不得衣湿,走进了水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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