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的局势,并未如同孙策所期望的那样,随着主力大军的迅速回援而立刻廓清明朗,反而更像是陷入了初冬时节湿冷粘稠的泥沼,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艰难。
吴郡与丹阳郡交界的连绵丘陵地带,一场短暂而激烈的追击战刚刚落下帷幕。孙策勒马立于一片尚在冒烟的村落废墟之前,目光阴沉地看着手下士卒们沉默地扑灭零星余烬,将从焦黑断壁残垣中寻出的遇害乡民尸体一具具抬出,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焦糊、织物燃烧以及浓郁不散的血腥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胸腔发闷、几欲作呕的残酷氛围。
他刚刚亲自率领一部精锐,击溃了一股约三百人的山越乱兵,阵斩百余人,但为首的贼酋彭虎及其麾下大部分骨干,又一次凭借对这片山峦沟壑近乎本能的熟悉,在他们完成合围之前,如同滑溜无比的泥鳅般,迅速分散,钻进了更深、更茂密的原始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公,战场已初步清理完毕。”一名面带风霜之色、甲胄染血的校尉上前,抱拳汇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压抑的愤懑,“缴获贼人遗弃兵器若干,大多仍是竹枪木弓之类粗劣武器,但其中也混杂了十余把锻造精良的制式环首刀,其形制、工艺,与上月在上虞附近缴获的那批,几乎一模一样。”
孙策伸手接过亲卫递来的一把还沾染着暗红血迹的环首刀,入手沉甸,刀身线条流畅,寒光隐现,刃口锋利,绝非山越那些简陋土炉能够打造出来。他的手指用力摩挲着冰冷坚硬的刀脊,眼神也随之变得如同手中的刀锋一般冰冷刺骨。“又是这些东西……”他几乎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这句低语。荆州刘表的阴险身影,仿佛就站在这精良兵器的背后,无声地嘲笑着他。这股恨意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内心,然而江夏前线依旧紧绷的局势,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无法立刻挥师西进,找刘表算这笔账。
周瑜策马缓缓来到他身侧,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凄惨的废墟,以及那些失去生息的乡民尸体,俊朗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凝重。“伯符,长此以往,绝非良策。山越乱匪如今彻底化整为零,避实击虚,专挑我防御薄弱之处下手。我军主力虽众,却如同重拳击絮,疲于奔命,难以捕捉其主力予以致命歼灭。长期这般消耗下去,于我军的粮草储备、将士士气,皆为巨大拖累,恐生内变。”
孙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烦躁地一挥手中马鞭,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炸响:“公瑾!那你说该如何?难道要我等坐视这些鼠辈在我江东腹地肆意烧杀抢掠,荼毒生灵不成?!”
“唯有剿抚并举,方是长治久安之策。”周瑜显然早已深思熟虑,此刻娓娓道来,“一味倚仗武力剿杀,仇恨只会越结越深,使其抵抗更为坚决顽固,即便暂时压下,日后也必再生祸端。我意,当双管齐下。一方面,继续集中我军最为精锐的部队,明确目标,重点清剿如彭虎、祖郎等最为猖獗、影响最坏的大股乱匪头目,务求以雷霆万钧之势,予以毁灭性打击,以此震慑其他观望摇摆者。另一方面,对于部分受其裹挟、或原本就与彭虎等并非一心、立场有所动摇的中小部落,可派遣能言善辩、熟知山越内情的使者,携带礼物,深入山林,进行招抚。可许其归还部分被掳掠的汉民人口,并适当给予他们日常急需的盐、铁等物资作为交换,允许他们在官府划定的特定区域内定居生活,但前提是必须接受官府的编户齐民,缴纳相应赋税,并按需提供青壮丁口,编入地方乡勇或辅助军役。”
他进一步阐述其深层用意,目光深远:“此外,我军连番征战,北上江夏,回援平乱,兵力损耗、将士疲敝亦是事实。可在后续的剿匪作战中,有意识、有选择地吸纳那些确实悍勇、且熟悉本地山林作战的山越降卒,经过严格甄别后,打散原有部落编制,混编入我军各营,尤其是用以充实、加强我们相对薄弱的山地步兵力量。如此,既能及时补充我军兵力,削弱山越自身的反抗力量,又能实现‘以江东之粮,养江东之兵’,逐步将其转化为我所用。”
孙策沉默了片刻,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权衡与决断。他性情刚烈,崇尚勇力破局,但也绝非听不进逆耳忠言的莽夫。周瑜这番剿抚结合、化敌为用的策略,确实比他之前一味追求速战速决、猛冲猛打的方式,显得更为老练周全,也更符合长远利益。“好!便依公瑾之计!招抚诸般事宜,由你全权筹划负责,选派得力人手。至于吸纳降卒一事……”他语气顿了顿,带上了一丝严厉,“必须严加甄别背景,务必打散安置,以我军忠诚老卒为核心,以老带新,严明军纪,绝不可让其保有原有部落体系,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瑜明白。”
既定策略,孙策军的平乱行动开始呈现出新的面貌。不再只是被动地追着山越乱匪的踪迹疲于奔命,而是开始有计划、有重点地调动兵力,围剿几支规模最大、危害最烈的匪股,力求歼其主力。同时,一批批口才便给、胆大心细的使者,也开始冒险深入群山,携带者不算丰厚但足以动心的条件,对大大小小的山越宗帅进行游说、分化与瓦解。
效果并非立竿见影,山越各部疑虑重重,过程波折不断,但僵持的局势确实在缓慢而艰难地发生着细微的转变。一些实力较弱、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小型部落,在大军持续的压力和切实的物质利益诱惑下,开始出现动摇,陆续有部落头人带着部分族人,小心翼翼地走出山林,向官府表示归顺。而孙策军的营垒中,也渐渐多了一些皮肤黝黑、眼神带着山野凶悍之气、却格外擅长攀爬峭壁、穿越密林的新面孔。孙策麾下的总兵力,竟在这种一边消耗于清剿、一边补充于吸纳的奇特循环中,以一种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悄然增长着。
然而,这种增长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风险与不确定性。那些新近归附的山越士卒,其忠诚度远未经过考验,语言、习俗的隔阂,管理与思想上的磨合,更是摆在孙策和周瑜面前的巨大难题。江东六郡,依旧深陷在清剿内部叛乱与消化整合降卒这双重泥沼之中,短时间内,难以凝聚全力,应对外部的威胁。
宛城,征北将军行辕书房。
吕布放下手中来自北疆田豫派人星夜送来的捷报,又浏览了关于江东方面最新的情报汇总,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喜怒。
“子龙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时机也抓得准。”他将田豫的军报轻轻置于案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认可,“飞狐陉那一把火,足够让袁本初和他手下那两位自诩‘河北庭柱’的猛将,好好地难受、警惕上一阵子了,也能为我们争取更多梳理内部的时间。”
他又拿起那份记录着孙策在江东陷入困境的情报,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若有若无、带着些许玩味的笑意:“孙伯符这小子,勇则勇矣,这次却是被自家后院的山火彻底缠住了手脚。剿匪,扩军……呵呵,路子是走对了,但这碗半生不熟、夹杂着沙石的饭,恐怕够他耐心细致地吃上好一阵子了,稍有不慎,便会磕了牙。”
他将情报随手递给侍立在一旁、正在整理文书的蔡琰。蔡琰双手接过,快速而专注地浏览一遍后,抬起清亮的眼眸,轻声道:“孙将军若能凭借其勇略与周郎之智,最终稳住江东内部,于我方而言,确实能有效牵制荆州刘表,减轻我南线压力。只是,如此大规模、急迫地吸纳山越降卒入伍,虽解燃眉之急,却恐非长久安定之策,内部隐患不小,易生肘腋之变。”
“那是他孙家需要头疼的问题,非我之责。”吕布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语气现实而直接,“我们能做的,也是正在做的,就是继续把粮食、军械,通过合适的渠道,‘公平’地卖给他,让他始终有力气、有资本在江夏跟刘表继续耗下去,无暇他顾。”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蔡琰身上,变得严肃起来,“对于我们而言,南阳此地的经营与巩固,才是眼下最紧要的根基。你那边主导的田亩清查与户籍重整,进展如何?可遇到什么棘手的阻碍?”
提到自己负责的核心事务,蔡琰神色一正,将一份墨迹犹新的简册双手呈上:“将军,这是初步厘清的各郡县上报田亩数据,与旧有黄册档案的对比,以及琰根据历年水利修缮、道路营建等劳役征调记录,反向推算出的可能存在隐田、匿户的大致范围与数量。两者之间的差距……颇为显着。”她纤细的手指指向简册上几个被朱笔特别圈出的县名和数据,“尤其以穰县、冠军县、新野及其周边区域为甚。此地豪强庄园林立,依附人口众多,隐匿田产、私下荫庇佃户、逃避赋税的情况最为严重。此前推行新的税赋政策与户籍登记,这几处也是阳奉阴违、拖延推诿之最。”
吕布看着那纸上触目惊心的数据对比,眼神逐渐变得冷峻。他之前授予蔡琰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之权,看来,是到了该让这柄“利剑”出鞘,见见血的时候了。
“依你之见,当前局面,该从何处着手,方能打开缺口,震慑全局?”他沉声问道,想听听这位女中干才的具体方略。
蔡琰显然对此早已深思熟虑,她移步到悬挂的南阳郡地图前,伸手指向其中一个被重点标注的地点:“新野。此地地理位置关键,北接宛洛,南蔽荆襄,处于水陆交通要冲,历来商贾云集,消息灵通。此地的豪强大族,不仅根基深厚,且与襄阳的荆州高层联系盘根错节,情况最为复杂难缠。若能在此地成功打开局面,以铁腕厘清田亩户籍,那么对于南阳全境其他尚在观望、甚至暗中抵抗的豪强,将产生极大的震慑效果,可谓事半功倍,全局可定。而且……”她略作停顿,语气更加肯定,“新野邓氏,乃南阳诸族之首,枝繁叶茂,影响力巨大。若能使其认清形势,率先遵从新政,那么其余各家,必然望风披靡,不足为虑。”
“邓氏……”吕布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坚硬的红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他回忆起之前接见南阳各地世家代表时,邓家派来的人态度还算恭敬顺从,没想到暗地里,侵占田亩、隐匿人口的动作一点也不比别家小。“你打算如何行事?可有具体章程?”
“琰意,先行‘礼’数,再动‘兵’威。”蔡琰语气平静如水,但话语间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与魄力,“我会亲自前往新野,以将军特使身份,召集邓氏及其他几家主要的话事人,当面出示我们掌握的数据与推算依据,责令其限期内部自查自纠,主动补报隐匿的田亩与人口,并按规定补缴过往赋税。若其识时务,愿意配合,那么过往之事可以暂不深究,其家族依然可以参与我们主导的盐、皂等新兴产业的利益分配。若其冥顽不灵,借故推脱,甚至暗中串联抵抗……”
她抬起清澈而坚定的眼眸,直视吕布:“那么,便需要借助将军之雷霆军威,行犁庭扫穴之举,选择一两家情节最严重者,依法严惩,没收其非法所得田产,以达到杀一儆百、震慑全境之效。”
吕布凝视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从中看到了远超寻常闺阁女子的智慧、果决与敢于担当的魄力。他微微颔首,给予了完全的信任与支持:“可。就按你的想法去办。你需要多少兵马随行护卫,以确保安全,应对可能发生的狗急跳墙之举?”
“无需大军压境,那样反而容易激起恐慌,授人以口实。”蔡琰对此早有考量,回答得清晰明确,“只需两百名装备精良、令行禁止的精锐士卒随行即可,主要目的在于彰显将军府威严,防备个别极端分子铤而走险。此事的关键,在于我们手中证据确凿,行事过程严格遵循颁布的律令章程,令其无从狡辩,也让南阳其他所有尚在观望的家族势力,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好。”吕布当即拍板,“我会命高顺从其陷阵营中,亲自挑选两百最可靠的锐士,归你调遣,护卫你前往新野。记住,凡事以你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若遇突发变故,或对方确有武力抗法之举,无需犹豫,可依我此前授予你的权限,先行处置,事后报我知晓即可。”
“琰明白,定会谨慎行事,不负将军重托。”
蔡琰领命,肃然一礼后,转身离去,步伐沉稳而坚定。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吕布一人。他负手立于巨大的南阳郡地图前,目光深邃。北疆有田豫、赵云稳守,暂无忧虑;江东孙策深陷内部泥潭,难以自拔;中原曹操、河北袁绍皆因各自困境而自顾不暇;荆州刘表则惊惧于兵锋,被迫遣使求和……这四面压力相对缓和的难得战略窗口期,正是他腾出手来,全力梳理内部、铲除积弊、夯实统治根基的最佳时机。
而蔡琰,无疑就是他手中最锋利、也最精准的那把“手术刀”。此刻,这把刀即将刺入南阳盘根错节、沉疴积弊的肌体内部,精准地剜除腐肉,疏通被豪强阻塞的脉络,为未来的强盛,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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