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已经跳起来,一巴掌掴在我脸上,我往后退了好几步,嘴角一阵腥咸,伸手一摸,是血,接着左边面孔激辣辣的痛起来。爹打我,他打了我!
我一怔,伤心得落下泪来,自小到大,爹爹未曾碰过我一下,这是为了什么?
我委曲地看着周,希望他会为我说几句话,但是他一声不响,眼光甚至不与我接触,我这一下打击受得比什么都重,周,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妈妈软弱的说:「小宝……小宝……跟我们回去……」
我走到周面前,「你要我回去吗?」我看着他问。
他不答。
我一阵晕眩,「你要我回去?你舍得与我分离?」我问。
他仍然不响。
妈妈哭了,她说:「仲年,你如何独得起我们!小宝只有十八岁……」
我看着他们三个,都是我至亲的人,但是却没有一个肯为我说句公道的话。
然后周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是冰冷的。「小宝……」他说:「我对不起你。」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结婚,」我说:「人们怎么说,我不在乎。我爱你。」
爹咬牙切齿的说:「你好,周仲年,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跟你拼命!」他扑上去。
妈妈一把将他拉住,把他按在椅子里。天呵,这是我的爹爹吗?这简直是一个狂人。
周仲年对我说:「小宝,我不能与你结婚。」他在颤抖。
「为什么?」我温和的问。在三个大人当中,我竟是最镇静的一个。
「因为我有妻子儿女,他们住在苏黎世,我最小的女儿比你还大六岁。」周用手掩住脸。
我退后一步,只觉得像做梦一样,糊里糊涂的犹似走进了一间尘封的大屋,碰得一头一脑是蛛丝灰网,猛用手撩,却拨不干净。
「你……骗我!」我问周仲年。
「我没有骗你……」他微弱地分辩。
「禽兽!」爹大声吼叫。
妈妈还是那句话:「小宝,跟我们回香港,爹爹妈妈、永远不会抛弃你。」
但是他们都骗我。
我转身上楼,我记得是慢慢一步步跨上去的,像是人家戏子跨的台步。眼泪淌下来,很慢,只觉得泪水是冰冷的,面颊滚熨。
我锁上房门,躺在床上,用枕头蒙住面孔。
房门外他们敲得很大声。我在呜咽。我不要回去,我要与周仲年在一起,不管他是五十岁还是一百岁,我要与他在一起。
但是他不爱我。些少的压力,他马上把我放弃,来不及的把我以双手奉送给我父母。
周在门口叫我:「小宝,小宝。」
我没有应。他有门匙,终于杷门打开。他说:「他们走了,小宝,别担心,我在这里。」他走过来拥抱住我。
我放声嚎啕大哭起来,紧紧抱住他。
「别担心,小宝,我们会结婚的,我什么都答应你,但是你想想,我的年纪——」
我的哭声盖过他的言语。
父母回香港去了,他们跟我断绝关系,我不再回学校,整天在家陪着周,有空看书,学做茱。周正式向他的妻子提出离婚。
周的妻子年纪与他差不多,我看过照片,她很高贵很漂亮。她顺利地答允周,他们两个将会离异,这使我兴奋莫名。
周问:「你愿意见见我的女儿?」
「当然。」我说:「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只怕失去你。」
他的女儿自苏黎世飞来伦敦,作为她母亲的代表。她叫依芙莲,一个美丽的少妇,廿四五年纪。
她很客气。「你就是小宝?」她伸手与我握,一点恨意敌意也没有,真是大方。洋派的人都该如此。
她住在酒店里。
依芙莲很平静的跟周说:「小毛会叫爷爷了,一天到晚走来走去,要找爷爷。」
我不明白,「谁?」我忍不住问:「谁是小毛?」
依芙莲似笑非笑:「我的孩子,你说他是叫谁爷爷?」
我指着周:「你?」不知怎么,我笑了起来,我从没想过,周居然是个祖父。
依芙莲说:「有什么稀奇?他的大孙子都十一岁了,明年念中学。」
我止住笑,有点凄凉,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他比我大三十多岁。为什么我没早出生廿年,为什么周没有晚出生廿年?可以免掉这些纷争。
依芙莲隔三日搬来与我们同住,谈话的机会渐渐更多,我相当的喜欢她,因为她也欣赏我。
像:「我以为你很幼稚,但你并不是。」
「你很美,十年后你会更美。但十年后……再美还有什么意思呢?哈哈哈,废话,说什么风度修养学问仪态品味,青春永远是青春。」
我们成为很好的伴,周觉得很奇怪,但是他没有反对我们接近。依芙莲说了一些她母亲的事,周的妻子实在是很罕有的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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