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宴从客舱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脱下了那件玄色的袈裟,换上了一件玄色云纹绫罗衫,发髻上簪了一根羊脂玉的细簪。
太阳越来越毒辣,江风也越发黏腻,他换上这件罗衫,倒是凉快了不少。
“不做和尚了?”桓秋宁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看向谢柏宴,漫不经心地问。
“入世了。”谢柏宴淡淡一笑,他命随从的小僧煮上了茶,与桓秋宁面对面坐下,“聊聊?”
“行啊,你想聊点什么?”桓秋宁单手托腮,望向船外,他突然想起了点什么,阴着脸,沉声道:“你最好跟照山白中毒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不然,我一定会让你也好好地体会一下,什么叫做肝肠寸断。”
“要算账,你找错人了。”谢柏宴抬起指,在木桌上点了点,淡定道:“我不会伤他,有一个不能说的理由,信不信由你。”
桓秋宁大概猜出了那个缘由是什么,他没刨根问底,谢柏宴也没说下去。他转了转眼珠子,挑眉问:“活菩萨,我觉得你的身上充满了秘密,巧了,我也是。要不咱们比一比,看看谁能先把对方的秘密刨干净,如何?”
“水至清则无鱼,自古皆然。”谢柏宴斟了一杯茶,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吹了吹,“干净的人没法活下去,没有秘密的人也是如此。你当真愿意撕开你的皮,来换我的真面目么?”
“是了,水至清则无鱼。看看这清江,什么时候清过,水底下什么妖魔鬼怪、臭鱼烂虾都有。啧啧,你不觉得这条江有些臭吗?”
桓秋宁靠在一边,一脸嫌弃地揉了揉鼻子,他见谢柏宴低下头品着茶,继续吊儿郎当地胡扯道:“不过,我可是个干干净净的人。我这个没什么坏心眼,做的事儿都是善事,你不信?”
“或许吧。”谢柏宴全当没听见桓秋宁说的话,自顾自地问了一句:“闲着也是闲着,下棋么?”
“乐意奉陪。”桓秋宁四下瞧了瞧,“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难不成,你要以这天地为棋局?”
“正是如此。”谢柏宴放下茶杯,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沙盘,突然俯下身,沉声道:“我要以天地为棋局,以世家为棋子,下一盘必分输赢的棋。你敢不敢,以身入局?”
桓秋宁挑眉一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不入局,我要做那旁观者。”
谢柏宴道:“你做不了旁观者,谁也无法置身事外。这世间留给人的结局只有两种,输或赢,生或死,你没得选。”
“你想做执棋者,你要让我做你的棋子?”桓秋宁走到沙盘旁边,他取出一枚红色旗帜,放在了郢荣与琅苏之间的江东渡口上,“你想把我用在哪儿,用在琅苏?上京?照氏?还是用在荣王身上?”
“不。”谢柏宴走到沙盘的另一侧,他伸手触碰着微缩的山川,“我想让你做我的盟友。这一座沙盘,囊括了大徵所有的山川湖泊,所有的狭隘与军营,每一粒沙砾,代表一个大徵的百姓。从你登上这艘船开始,你与我就已经是一路人了。”
乱世起,人人都想在乱世中分一杯羹,谢柏宴的野心远远不止郢荣。在急遽变化的局势中,结盟是最不可靠的关系。因此,桓秋宁觉得他主动示好,提出结盟,一定是因为他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有用的价值。
给铜鸟堂当了七年的狗腿子,桓秋宁早就有了极其敏锐的嗅觉,他从谢柏宴的身上嗅出了点别的气味——不怀好意的气味。
桓秋宁似笑非笑地问道:“活菩萨,你不诚心诚意地做观音菩萨,怎么开始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了?”
“从我脱下菩萨天衣那天开始,我就只是我,我要做的事不再问佛法,也不再拜观音。我要做的是世事,所以我必须得先成为黎民百姓中最平凡的一个。”谢柏宴看向沙盘,他捏起一粒沙砾,“我不是执棋者,也不是控局者,我只是这一粒沙。”
神佛救不了世人,所以破庙里的泥菩萨活了,他要入世,他要翻了这天地。
至于他到底能不能把天地翻过来,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谢柏宴很清楚他将要面对的是血浪滔天,是破碎的山河,所以他需要一位能让他没有无后顾之忧,能为了他孤掷一掷的盟友,也需要一把尚方宝剑。
桓秋宁就是他给自己选择的那一把最锋利的利刃。
谢柏宴知道桓秋宁孑然一身,在世上已经没有能让桓秋宁放不下的事情了。桓秋宁对人对事,没有执念,也就更能拎得清轻或重。
他是从上京城的万坟冢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受尽了冷眼与折磨,他比死人还要狼狈,也比鬼还要阴狠。
所以,他是一把沾了血的宝剑。
而桓秋宁遭受万人唾骂,生不如死,却依旧能够不疯不魔地活在这个世上,一是因为他的心够狠,二是因为他遇见了一个能砸开他心脏外边的那层寒冰的点灯人。
谢柏宴清楚地知道那个人是谁,所以这一局,他在明,桓秋宁在暗。
“好一个黎民百姓!”桓秋宁听出了谢柏宴的话中之意,他半信半疑,反问道:“谢柏宴,无论你想做什么事,善事恶事,为了黎民百姓也好,为了一己私欲也罢,皆与我无关啊。你凭什么把我拉进这趟浑水,让我做你的垫脚石?”
谢柏宴看向桓秋宁,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见到那个笑,桓秋宁就知道谢柏宴已经掌握他的把柄了。
他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软肋,给了谢柏宴一击致命的机会。
“与你有关。”谢柏宴打量着桓秋宁的神情,“我能向你保证,无论今后发什么什么,无论我的立场与结局的输与赢,照山白的命谁也动不了。这个筹码,够份量么?”
“你想用他的命,逼我入局?”桓秋宁冷哼一声,他摇头叹息,“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这个人冷血无情,对谁都是只有利用。难不成你觉得我对照山白的那几分虚情假意,是真心实意?你也太天真了罢。”
“虚情假意?”谢柏宴微微点头,不屑一笑,“我可不会为了照山白以身试毒,怎么,你比我这个活菩萨还乐善好施,心怀慈悲,喜欢以命换命啊。”
被人戳肋骨的滋味真不好受。
桓秋宁吸了一口冷气,耸了耸肩,假装附和道:“是啊,你可真是活菩萨,照山白刚中了毒,你就迫不及待地来探望了。我还知道的别的东西,咱们要不挑明了说说?”
“下棋罢。”谢柏宴冷下脸,指了指沙盘。
桓秋宁第一次从那双含泪悲悯的眼睛里看到如此冷冽的寒意,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么,清江还有一个名字,叫‘屠龙江’。清江不清,是因为水底下藏着一条世人没见过的龙。你想不想见一见这条龙?看看这条龙的‘庐山真面目’。”
谢柏宴沉声道:“它既然藏在江底,一定有它不能显山露水的缘由。何必惊扰恶龙,自讨苦吃呢?”
“噢,原来是条恶龙啊。”桓秋宁从木匣中取出几个小黑旗,放在沙盘边上,笑道:“先下棋吧。”
阳光穿过船窗照进了船舱内,把沙盘上的星罗棋布关隘照的清清楚楚。
谢柏宴把一枚小黑旗放在了沙盘上的清江北岸,他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说的不错,我们能以世家为棋,正是因为我们不是世家的人,不受世家的利益牵绊。其实我们一样,背后没有能依靠的权势。凡是必有利弊两面,虽然我们背后没有靠山,但是我们下手的时候,也能更果断一些,不是么?”
“是了。不过,我们不一样。”桓秋宁两手撑在檀木边上,看向沙盘,“你不是傍上了荣王这棵参天大树么?你的背后还有谢氏呢。只有我是无依无靠的可怜鬼。”
“我叛出谢氏的时候,就已经与谢氏一刀两断了。”谢柏宴不疾不徐,“更何况,谢氏是什么?它不过是一根绳,一根把杜氏、陆氏、照氏拴在一起的绳子。只要这根绳子断了,它牵制的三大氏族便会乱成一团,这就是它最大的作用了。至于郢荣,你想听点什么?”
桓秋宁想知道点郢荣的底细,但他也不是没有等价交换的筹码,“你与我讲讲郢荣,我跟你说说上京八郡,怎么样?”
谢柏宴坐在一旁,把戏台子留给桓秋宁,让他当主角,“先说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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