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之后,温造公务繁忙,宅院只是歇息之处,并无不妥。只是偶在深夜批阅文书倦极抬头时,望见窗外那两株柏树巨大的黑影在风中微微摇动,如同沉默的巨人俯瞰,心底会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窒闷。他只当是案牍劳形所致。
这年秋日,温造觉得正堂有些老旧,梁柱彩绘黯淡,决意修缮一番,也好待客。工程不大,无非是更换几根檐椽,重新粉饰墙壁。工匠们依命动土。
这一日,温造最小的孙儿温清,刚满七岁,正是好奇好动的年纪,在院子里看工匠们挖地基看得入神。突然,一个工匠的镢头“铛”一声脆响,似乎磕到了什么极坚硬的东西。工匠诧异,小心拨开浮土,露出一角黑沉沉、锈迹斑斑的物件。几人合力,竟从土中起出一块硕大沉重的生铁坯子!
“咦?这底下怎有这东西?”工匠头儿纳闷。
紧接着,在旁边不同位置,又陆续挖出好几块类似的沉重铁块,大小不一,但都是质地粗糙的生铁,显然并非建筑所用,而是有意埋入。
老管家闻讯赶来,一见那些铁块,再对照挖掘的位置,脸色“唰”地变了,猛地想起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桑家预言。他不敢怠慢,急忙去禀报温造。
温造正在书房,听管家战战兢说完前因后果,又看了看抬到院中、沾满湿泥的铁块,先是愕然,随即抚须哈哈大笑:“我道何事!原来如此。不过是前人故弄玄虚,埋些无用废铁,或是奠基的俗信罢了。桑道茂之言,穿凿附会,岂可深信?挖出便挖出,正好让工匠拿去,看看能否熔了打些锄头铁钉,物尽其用嘛!”他语气轻松,全然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这故事有些荒诞可笑。
管家见他如此,不敢再言,诺诺退下。只有那小孙儿温清,躲在廊柱后面,将祖父的笑语和管家苍白的脸色都看在眼里。孩子的心最是敏感,他虽不懂什么预言灾殃,却本能地觉得那些从黑暗地下挖出来的、冰冷沉重的铁块,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不祥气息。他趁人不注意,悄悄捡了最小的一块,只有拳头大小,冰凉刺手,偷偷藏在了自己卧榻的褥子底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捂住这冰冷的“不祥”,或者,单纯只是觉得这东西不该被随便熔掉。
谁也说不清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真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关联。自那些铁块被悉数挖出、随意堆放于院角之后,不过数日,一向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的温造,竟毫无征兆地一病不起。
病势来得凶急且怪异,并非外感风寒,也非内腑剧痛,只是觉得周身元气如同漏底的沙囊,迅速消散,心神恍惚,倦怠至极,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宫中御医来了几拨,诊脉后皆面露困惑,脉象沉微紊乱,似土德衰败之征,却又说不清具体病灶,开出温补调理的方子,服下却如石沉大海,不见半点起色。
温造躺在病榻上,窗格外的天空日渐灰暗。他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会想起那日自己对着铁块发出的爽朗笑声,想起桑道茂那个“掘铁则家主当死”的预言,心头第一次掠过一丝冰凉的阴影。难道,世间真有言语能勾连气运,触犯某些看不见的规律,便会招致反噬?自己一生笃信人事可为,藐视虚妄,最终却可能栽在这“虚妄”之上?这念头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荒谬与不甘。
而更多的时候,是沉重的无力感包裹着他。他能清晰地感到生命力正从四肢百骸抽离,仿佛庭院中那两株失去制约的柏树,正以其无形的、过于旺盛的“木气”,悄然吸纳着他这片“衰土”最后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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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留之际,温造已说不出完整的话,目光缓缓扫过床前悲泣的家人,最后,落在那个满脸是泪、紧紧攥着他衣袖的小孙儿温清脸上。孩子的眼睛清澈,里面盛满了不解与巨大的恐惧。温造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对孙儿说些什么——也许是想告诉他,祖父错了,有些古老的经验敬畏,或许不该全盘以“虚妄”嗤之;又或许是想说,无论如何,要好好长大——但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数日后,尚书温造薨逝。消息传开,新昌里宅院桑道茂埋铁的旧事也随之再度流传,人们唏嘘不已,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唯有温清,在悲伤稍稍平复后的某个夜晚,从褥子底下摸出那块冰凉的小铁块,紧紧握在掌心,良久。然后,他悄悄走到后院,在那两株沉默的巨柏之下,寻了一处松软泥土,用小手挖了个坑,将铁块郑重埋了进去,覆上土,轻轻拍实。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也不知道祖父的离去是否真与这些铁块有关。但他朦胧觉得,有些平衡被打破了,或许,该试着让它恢复原样。草木有灵,天地有规,人对自然,对那些无法完全理解的古老警示,存一份审慎的敬畏,总好过全然无畏的轻慢。这并非迷信,而是一种对生命与周遭世界和谐共处的、朴素的理解。
后来温清长大,始终记得那个秋日午后,泥土中冰冷的铁,和祖父病榻前最终未能说出的叹息。他一生谨饬,行事常留余地,官声清朗。或许,有些代价,并非为了验证预言的真伪,而是提醒世人:居安当思潜流,顺境亦需敬畏。真正的安稳,往往源于对无形规律的洞察与一份不敢轻慢的谦卑之心。
7、李宗闵
大和七年夏,宰相李宗闵受命出镇汉中。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离京那日,长安城飘着细雨,朱雀大街两侧槐花落了一地。车马出金光门时,他回头望了望巍峨宫阙,心中莫名一阵空落——仿佛这一去,便再难全须全尾地回来。
果然,第二年冬,圣旨召他回京复相。重返政事堂那日,同僚们贺喜的笑脸后头,李宗闵总觉藏着些什么。尤其是那个新得宠的李训,捧着文书请他画押时,眼角那抹笑意冷得像腊月檐下的冰凌。
转眼到了次年夏中。这日退朝早,李宗闵乘轿回到靖安里宅邸。夏日炎炎,庭院里蝉鸣聒耳,他换了常服,踱进西厢书房,想在竹榻上小憩片刻。
榻是紫檀木的,倚着北窗。窗下矮几上摆着个铜熨斗——夫人晨间熨过官服,婢女忘了收走。那熨斗寻常模样,三足,长柄,斗腹里还留着些昨夜的热灰。
李宗闵刚阖眼,忽听得“嗒”一声轻响。
睁眼一看,榻前地上的铜熨斗竟自己跳了一下。
他撑起身,疑心是地动。可案上茶盏里的水纹丝不动,窗外槐树的影子也安安稳稳铺在青砖上。
“嗒、嗒。”
熨斗又跳了两下,这次跳得高些,三只短足离了地,落下时在砖面磕出脆响。
李宗闵汗毛倒竖。他盯着那物事,只见它静了一息,忽然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操纵着,开始在地砖上蹦跳起来:先是小幅度地颠动,接着越跳越高,铜腹撞击砖面发出“咚咚”闷响,长柄在空中乱晃,仿佛有个看不见的匠人正握着它熨烫空气。
“来人!”李宗闵厉声喝道。
老管家推门进来,见状愣在门槛处,脸色煞白。
“这、这……”老人话都说不全了。
铜熨斗跳了约莫半盏茶功夫,终于“哐当”一声倒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蝉鸣一阵紧似一阵,从窗外涌进来。
李宗闵盯着那熨斗,背脊一阵阵发凉。为官三十载,他见过朝堂风云诡谲,见过党争你死我活,可这般怪事,实实在在是第一遭。他想起《礼记》里那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手心渗出冷汗来。
当夜,李宗闵做了个梦。梦见那铜熨斗长出了手脚,在无边黑暗里一跳一跳地引路,他跟着不知走了多远,前方忽然出现万丈悬崖……
惊醒时,天还未亮。
此后几日,那熨斗异象如鲠在喉。更让李宗闵不安的是,朝堂上风向悄悄变了。圣上临朝时,目光掠过他总多停留一瞬,那眼神说不清是审视还是疏离。李训和郑注那两个新贵,往紫宸殿跑得愈发勤快——谁不知道这二人最擅察言观色、搬弄是非?
七月初三常朝,议完漕运事宜,圣上忽然问了句:“李相,汉中军粮案查得如何了?”
李宗闵心里“咯噔”一下。那案子去年就已结清,卷宗呈报过的。
他躬身要答,却见李训从文官班列里跨出半步,朗声道:“陛下,臣近日核验旧档,发现此案尚有疑点。”说罢,呈上一本青皮册子。
李宗闵看着那册子,忽然全明白了。熨斗为什么要跳?那是死物不甘被冷落在角落,非要蹦到人眼前求个关注。李训、郑注之流,不也正是这样的“熨斗”么?他们耐不住寂寞,非要在这朝堂上跳掷出动静来,好熨平自己青云之路上的每一道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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