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的渡船消失在渭水西端的暮色中时,长安宣政殿的烛火正彻夜未熄。李豫将那卷《西域防务疏》摊在御案上,指尖反复划过“以西域、回纥为两翼,长安为中枢”的字句,墨痕被指腹磨得发毛。殿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三短一长,已是三更天,阶前的宫灯被夜风掀得忽明忽暗,恰如他此刻需拿捏的朝局。
“陛下,程公公在外求见。”内侍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御案后沉思的帝王。李豫抬眼,眸中冷光一闪而逝,指尖在奏折上轻轻一叩:“让他进来。”
程元振身着描金内侍袍,脚步轻快得近乎谄媚,手中捧着一份烫金名册,腰弯得像张弓:“奴才深夜叨扰,实在是射生军换防事急。这是新拟的将领名单,皆是跟着陛下从东宫出来的老人,忠心耿耿,还请陛下过目。”他将名册递到案前,眼角余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那卷沾着西域砂粒的奏折——李倓离京,他便想趁机将禁军攥在手里。
李豫接过名册,指尖划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射生军守着玄武门,是朕的眼皮子,自然要最可靠的人。”他将名册放在一旁,端起微凉的茶杯,“明日宣郭子仪入宫,这份名单让他也参详参详。郭老将军平叛多年,看人的眼光,比朕准得多。”
程元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忙道:“郭将军年近七旬,怕是对禁军事务生疏了……”
“老当益壮,说的就是郭老将军。”李豫放下茶杯,声音陡然转沉,“当年安禄山破潼关,是他率朔方军驰援;如今李倓在西域,北庭马匪案又牵扯甚广,正需他这样的元勋镇住场面。传朕旨意:以‘平叛旧功’召郭子仪即刻返京,加授朔方节度使兼禁军都虞候。”
程元振心头一寒,攥紧的袖口几乎要撕裂——他早该想到,李倓离京前必给新帝留了后手,召回郭子仪,分明是要断他染指兵权的路。可帝王语气里的不容置喙,让他只能躬身应下:“奴才遵旨。”退出殿外时,夜风卷着残雪打在脸上,他才惊觉,自己始终没能绕过李倓这道坎。
程元振刚走,李豫便急召翰林学士刘晏入宫。御案上已摆好了金符与绢册,李豫指着那枚刻着“唐回同袍”的鎏金符牌:“你即刻拟两份诏书,一份发往回纥牙帐,赐丝绸千匹、茶叶千斤、瓷器百件;另一份是你的任命状,授你御史中丞衔,亲自带着赏赐去回纥。”
刘晏接过金符,指尖触到冰凉的鎏金,忽然想起半年前李倓路过长安时,曾与他谈及回纥:“倓殿下说,回纥贪利却重义,当年结义的金符便是凭证。”
“正是。”李豫打开锦盒,里面的金符与回纥太子的那枚本是一对,“你告诉回纥那边,如今吐蕃大相尚结息执掌兵权,此人野心勃勃,已命赞摩、马重英整军河西,到时候要是断了大唐道和回纥的商路。大唐和回纥就共击吐蕃,河西商税分他一成——尚结息素来视回纥为眼中钉,你只需点透这层利害,他们必会动心。”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与李倓相似的果决,“这是李倓的战略,他在安西根基稳固,办事牢靠,有他镇着西域,咱们在长安才能放心布局。以西域、回纥为两翼,钳制尚结息主导的吐蕃,长安才能安稳。你务必把盟约稳住。”
此时长安,刘晏躬身领命,指尖攥紧金符——他曾在安西见过吐蕃使者,深知尚结息在吐蕃的权势,此人既掌相权又统兵权,赞摩与马重英更是其麾下最悍勇的先锋,这三人联手,便是大唐西疆最烈的烽火。转身时恰逢天边泛起鱼肚白,宣政殿的烛火终于熄灭,而长安的后手,已随着他的行囊与驿马,奔向遥远的回纥牙帐。
与长安的暗流涌动不同,河西走廊的初春满是凛冽的沙尘。李倓的队伍正行至张掖城外,银甲上蒙着一层薄沙,腰间的安西大都护印被日光晒得发烫。他勒住马缰,望着远处祁连山的残雪,阿术已带着几名康国斥候探路归来,手里举着个干裂的馕:“殿下,前面就是张掖驿,郭曦将军派来的人已在里面等候。”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东南方向奔来,尘烟滚滚中,一名身着河西军袍的驿卒伏在马背上,胸前的“急”字令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到李倓的旗号,猛地勒马,马失前蹄跪倒在地,驿卒翻滚着爬起来,将一封染血的军报举过头顶:“大都护!甘州失守了!”
李倓心头一沉,快步上前接过军报。染血的麻纸粗糙刺手,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吐蕃大相尚结息以赞摩、马重英为先锋,率三万骑兵趁我军换防之际突袭甘州,守将王进战死,城池已于三日前陷落。马重英已率前锋逼至肃州城下,守将李明仅率五千残兵坚守,恳请大都护速发援军!”
“尚结息竟动了主力……”李倓低声念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在安西时便听闻,尚结息是吐蕃军政第一人,赞摩善攻、马重英善掠,这二人联手,便是吐蕃最锋利的刀。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亲卫,声音沉稳如石:“传我将令,队伍暂缓入张掖,原地扎营议事。”
中军大帐很快搭起,羊皮帐外的风卷着沙尘拍打帐帘,帐内烛火摇曳,河西、安西的将领们围着沙盘肃立。李倓的马鞭指向沙盘上的甘州:“尚结息派赞摩、马重英攻河西,绝非只为一城一地。他是想切断河西与安西的联系——肃州若失,郭曦将军的朔方军被隔在张掖以东,西域的粮道就彻底断了,到时候他再回头收拾拔汗那的大食联军,西域便成了吐蕃的囊中之物。”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终落在秦六身上。秦六是他一手提拔的亲卫统领,腰间的陌刀已佩了五年:“秦六,你率军即刻驰援肃州,带上所有的连弩与火药包,到了肃州后,先加固城防,若吐蕃攻城,用连弩守住西城门——那里是祁连山的山口,吐蕃骑兵必从那里进攻。”
“末将遵令!”秦六抱拳领命,转身时不忘抓起桌上的两袋干粮,大步走出帐外。亲卫们的马蹄声很快远去,李倓又看向阿术:“你带十名康国斥候,快马赶往拔汗那,传令陈忠:务必稳住大食联军,若大食敢借吐蕃犯河西之机袭扰拔汗那,即刻袭其粮道。
阿术躬身应下,解下腰间的弯刀拍了拍:“殿下放心,就算翻遍锡尔河,我也能把将令送到陈将军手上。”他刚走出帐帘,帐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李倓的两位王妃掀帘而入,手里捧着整理好的文书。
“夫君,这是你要的河西军粮储备清单。”郭清鸢将文书递给他,目光落在他染尘的银甲上,语气带着担忧却不失坚定,“肃州告急,后勤最是要紧。你若信得过我与阿依慕,便让我们带着侍女和工匠赶往龟兹,找江若湄筹备粮草与军器。”
李倓心中一暖。江若湄是他能信任的后勤主官,精通西域商贸与后勤调度,如今主持龟兹的军粮储备。他握住清鸢的手:“辛苦你们了。到了龟兹后,告诉江若湄,优先调运龟兹的新麦与于阗的葡萄酿,粮草要快,军器要精,尤其是改良后的弩箭,务必多备。”
郭清鸢用力点头,与阿依慕一同躬身告退。帐内只剩下李倓与几名核心将领,他重新看向沙盘,手指划过肃州与龟兹的连线:“吐蕃想打时间差,我们就以快制快。郭昕那边,我已飞鸽传书,让他征发龟兹、疏勒的部落军队与归唐营士兵,半个月内集结于焉耆,随时准备东援河西。”
议事刚毕,帐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大都护,龟兹来的商队求见,说是老鲁先生派来的人。”
“老鲁?”李倓眼睛一亮。他快步走出帐外,只见几名康国商人模样的人牵着骆驼站在帐外,为首的人捧着一个铜盒,见到李倓便躬身行礼:“大都护,老鲁先生让小人给您送东西来。”
铜盒打开,里面铺着油纸,放着几张泛黄的图纸与一支打磨光滑的木箭。李倓拿起图纸,上面画着箭杆与箭头的构造,箭头处标注着“火药填装槽”,旁边的批注密密麻麻:“改良火药箭,箭头可填火药,中敌即爆,专破骑兵甲胄。”
“老鲁果然没让我失望。”李倓摩挲着木箭,箭头是精铁打造,前端有个细小的引火孔。他转头对军器监的将领道:“立刻传令张掖城内的工匠,按图纸打造这种火药箭,越多越好。吐蕃骑兵的甲胄厚重,寻常箭矢难伤,这火药箭正好能派上用场。”
将领接过图纸,躬身领命而去。李倓再次望向东南方向,肃州的方向尘烟渐起,秦六的队伍已消失在天际。他抬手拂去银甲上的沙尘,腰间的大都护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长安的后手已布下,河西的援军已出发,西域的兵马在集结,就连老鲁的火药箭,也赶上了这场关乎大唐西疆的硬仗。
帐外的风依旧凛冽,却吹不散大帐内的坚定。李倓知道,这场河西烽烟,是他经营的安西与吐蕃的较量。他翻身上马,银甲在沙尘中划出一道寒光,身后的亲卫们齐声呐喊:“追随大都护!”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肃州的方向。祁连山的残雪在远处闪耀,仿佛为这支奔赴战场的队伍,点亮了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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