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夏夜闷热。
府中灯火未熄,宾客与将佐渐渐散去。孙权独自走入兄长的书房。案上还摆着孙策未看完的兵书,旁边压着一柄佩剑,剑锋上似乎还留有血痕未净。
孙权坐下,双手按在案几上,指节微微发白。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那日兄长骑青骢马归来的身影,眉宇间的英气犹在,可转瞬,就变成了被毒箭击中的惨烈一幕。
“兄长英勇无敌,为何会死于区区许贡门客之手?”
孙权低声自语,语调里带着青涩与怒意。
“许贡早死于狱,门客却敢铤而走险……这是仇怨使然,还是背后有人暗推?”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的风吹动竹影,发出簌簌声。孙权望着漆黑的夜色,心中忽然一紧:
——若仅仅是许贡门客的报复,怎会选在此时?
——兄长正要北上,图许、皖,势如破竹。谁会希望他不得其志?
他想到江东世族,想到江北的曹操,想到西面的刘表,一瞬间心潮翻涌。
“曹孟德……他未必亲手下令,但他最得利。刘表……虽怯懦,却也可能怕兄长入荆州。至于江东世家……他们素来对孙氏把持兵权心有不满,许贡本是世家名士……”
思索至此,孙权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他望着案上的兵书与佩剑,喉咙发紧:
“兄长啊,你一生纵横无敌,却死在了最不该死的地方。你临终托我守江东,可我……真能行吗?”
话音落下,泪水终于涌出。他抬袖掩面,却咬紧牙关,不让哭声传出。
半晌,他长吸一口气,擦去泪痕,低声而坚决:
“无论是谁动的手,这仇,仲谋记下了。将来若有机会,必会一一清算。江东……不能倒在我手里!”
他重新坐回案前,展开兵书,烛火映照下,那双少年眼睛里已无惶惑,只剩冷静与坚韧。
秣陵城,夏日正午。
孙府正堂张挂白幔,丧钟尚在回荡。堂前百官武将齐集,气氛肃然。
孙权着素服走入,面容虽仍稚嫩,却神情冷静。他先在灵前跪下,恭恭敬敬叩首三拜,声音哽咽却坚定:
“伯符兄长未竟之业,由仲谋接续。今日在此,谢诸公不弃,愿与仲谋共扶江东。”
说完,他伏地再拜。
场中一片寂静。张昭长叹一声,率先出列,躬身扶起孙权:“主公年少,却能临大节而不乱。江东百姓、将士都在仰望,伯符泉下有知,亦当安心。”
周瑜目光复杂,注视孙权许久,终是上前一揖:“伯符生前,以江东相托于我等。今日仲谋登位,周瑜必竭心力,誓不负托。”
鲁肃也拱手躬身:“肃虽不才,愿助主公安内攘外,使江东根基永固。”
程普年长,素来自恃资历深厚,此时却也肃然拱手:“主公虽少,然气度沉稳,有伯符之风。程普愿为前锋,以死效命。”
堂下将士见状,齐声呼喊:“誓死效忠孙将军!”
声音震天,直冲白幔,仿佛要把压抑多日的悲气震碎。
仪式既毕,众人依次落座。张昭沉声开口:“伯符骤逝,人心未稳。主公登位之后,须先安抚百姓,再整顿军伍。否则外人窥伺,江东将有危矣。”
周瑜抬眼看向孙权,语气温和却带锋芒:“伯符之志,本欲北伐江北,攻取许、皖。此事如今当暂缓。主公先立威望,方能动众。”
鲁肃点头:“公瑾言之有理。江东之地,虽险固,但若内部不稳,再大的疆域也如沙砾。”
孙权静静听完,未急着答话。他指尖轻敲案几三下,像在斟酌,又像在试探众人反应。
“诸位长辈之言,仲谋谨记。”他语气沉稳,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兄长生前,最信的便是你们。今日仲谋年少,才疏学浅,更需仰赖诸位辅佐。只是……”
他略顿了一顿,眼神忽然变得锐利:“江东之根,本在军心。若有人藉机挑动,试图夺权……仲谋虽少,也必不容!”
话声未落,堂中空气骤然一紧。
程普心头一震,暗道:“这少年……并非易与。”
张昭目光微闪,心里却暗暗宽慰:“好个仲谋,果有主气。”
周瑜则垂下眼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来伯符眼光不错,这弟弟,未必在他之下。”
散会后,周瑜与鲁肃同行。
鲁肃低声道:“仲谋少年,却能临众言此,颇有威势。只是,若将来他真与曹公争锋,恐怕……”
周瑜打断他,淡淡一笑:“肃兄,你且看着吧。曹孟德虽雄才,但他年岁渐长。而仲谋,才十九。江东这片水土,或许真能养出一个与北方抗衡的人。”
鲁肃愣了愣,心中若有所思。
夜深人静,孙权退入书房。案上仍摆着孙策佩剑,他缓缓握住剑柄,低声自语:
“兄长,我已接下你托付的江东。外有曹操虎视,内有世家窥伺,江东若有一日倾覆,孙仲谋便是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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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得修长,虽仍年轻,却已带上不属于少年人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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