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岁月鎏金
第一节:东宫教谕
一、崇文馆的蝉鸣
贞观十年的夏日常来得格外悠长。东宫崇文馆的窗棂敞着,穿堂风卷着庭院里的槐花香,混着廊下铜鹤香炉里飘出的檀香,在书案间悠悠荡开。案上摊着的《论语》竹简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几个朱笔圈点的字,墨迹因时日稍久,边缘已有些发暗。
太子李承乾支着肘,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边角。他今年刚满十二岁,身量已抽条不少,眉眼间依稀有李世民年轻时的英气,只是眉宇间总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自去年足疾复发后,他便不大爱动,连往日最爱的马球也搁下了,整日闷在崇文馆里,对着这些生涩的竹简,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聒噪着,像无数根细针,刺得人耳根发痒。李承乾偷偷抬眼,瞥见侍立在一旁的内侍正捧着冰镇的酸梅汤,瓷碗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心里便越发躁得慌。他想起昨日三弟李泰在御花园里放纸鸢,那鸢翅上画着的金凤凰,在蓝天上飞得何等自在……
“殿下。”
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孔颖达放下手中的青铜镇纸,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蝉鸣的分量。这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襟危坐,藏青色的儒衫洗得有些发白,领口处还补着一块不甚显眼的补丁——他自贞观四年被李世民任命为太子少师,便始终以“布衣为师”自处,连东宫按例送来的锦缎,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李承乾连忙收回目光,挺直脊背:“先生。”
孔颖达拿起那卷被他卷皱的竹简,指尖轻轻抚平褶皱,目光落在“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句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殿下可知,为何孔圣人要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李承乾定了定神,依着往日所学答道:“是说人人皆有长处,即便寻常百姓,也有值得学习之处。”
“然也,却不止于此。”孔颖达将竹简竖起来,让阳光透过竹片的缝隙,在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重要的是‘虚心’二字。殿下身为储君,将来要统御万民,若自恃身份,不肯低头听言,便如闭目夜行,迟早要跌进深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的槐树,“就像这树,若不肯向下扎根,只想着往上拔高,一阵狂风便能吹折。”
李承乾的脸颊微微发烫。他知道先生是在暗指自己昨日因内侍递茶慢了些,便大发雷霆的事——想来是先生听东宫的人说了。他攥紧了袖中的手指,低声道:“先生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话音刚落,廊下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李承乾抬头,只见李世民披着件月白便袍,正站在雕花的廊柱旁,手里还把玩着一串菩提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身后跟着的王德,手里捧着个锦盒,见里面的动静,连忙示意随行的内侍都停下脚步。
“孔先生又在给太子讲经?”李世民推门进来,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烛火晃了晃,“朕刚才在廊下听了几句,先生这‘扎根’的比方,说得好啊。”
孔颖达连忙起身行礼,动作虽缓,却一丝不苟:“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
“免礼免礼。”李世民摆摆手,径直走到李承乾身边,拿起案上的《论语》翻了翻,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有孔颖达的蝇头小楷,也有李承乾略显稚嫩的批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乾儿这字,比去年工整多了。想当年朕听先生讲《春秋》,可是连笔都握不稳呢。”
孔颖达莞尔:“陛下说笑了。太子天资聪颖,只是偶尔心性不定,稍加提点便能领悟。方才论‘三人行’,殿下已能举一反三,可见是用了心的。”
李世民在李承乾身边坐下,手指点了点“三人行”那句,忽然沉下声:“乾儿,你可知朕为何一定要你师从孔先生?”
李承乾抬头,撞进父亲深邃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没有平日朝堂上的威严,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许,让他不由得正了神色:“父皇是想让孩儿学经史子集,明治国之道。”
“这只是其一。”李世民摇了摇头,将竹简放在他膝上,“更重要的是学‘做人’。你看先生,一生清贫,却能让天下人敬重,为何?因他心里装着‘道义’二字。当年隋炀帝国破家亡,难道是因为他缺经史之才?不,是因为他丢了‘德行’,骄奢淫逸,视百姓如草芥。”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李承乾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他想起去年随父皇去洛阳,曾见过隋炀帝国时期修建的西苑遗址,那些残破的玉栏雕柱间,仿佛还能听见百姓的哭嚎——父皇说过,那时“失民心者失天下”的铁证。
“储君之责,不在权势,不在排场,而在民心。”李世民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来你要坐在那龙椅上,首先要想的不是‘朕要什么’,而是‘百姓要什么’。就像孔先生说的,要学会低头,学会倾听,哪怕是路边的农夫、坊里的工匠,他们的话里,或许就藏着治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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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孩儿记住了。父皇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孩儿定当以百姓为重,绝不负父皇和先生的期望。”
李世民欣慰地笑了,伸手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衣襟:“这才是朕的好儿子。”他转向孔颖达,语气里添了几分敬意,“先生这几年教太子,辛苦了。朕听说先生近日总咳嗽,特意让人从太医院取了些川贝,润肺止咳的,先生莫要嫌弃。”
王德连忙将手中的锦盒递上前,里面铺着明黄色的绸缎,放着一小包用宣纸裹好的药材,还压着一张太医署写的药方。
孔颖达连忙起身谢恩:“陛下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臣的贱体,臣……惶恐不已。”
“先生是国之柱石,更是太子的表率,保重身体,便是为大唐积福。”李世民笑着摆摆手,“东宫的膳食房从今日起,每日给先生送一服滋补汤药,先生务必按时喝,可别像上次那样,把药渣都倒了。”
孔颖达老脸一红,连忙躬身:“臣遵旨。”他知道,皇帝是记着去年自己为了赶写《五经正义》,连喝药都忘了,最后还是太子发现药碗没动,告诉了皇帝。
李世民又与孔颖达探讨了几句《论语》中的微言大义,从“为政以德”谈到“节用而爱人”,言语间丝毫不见帝王的架子,倒像个虔诚的学子。李承乾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见父皇谈及“百姓疾苦”时,眉头会不自觉地蹙起;说起“贞观初年饥荒”时,语气里满是后怕;提到“如今粮仓渐满”时,眼角又会泛起笑意——他忽然明白,父皇要他学的,从来不是书本上的死道理,而是这份“以民为天”的心意。
二、廊下的教诲
日头渐渐西斜,李世民起身告辞,临走时特意嘱咐李承乾:“好生听先生的课,傍晚朕让御膳房送些你爱吃的胡饼过来,也给先生备一份。”
李承乾恭送父皇到崇文馆门口,回来时见孔颖达正站在廊下,望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出神,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颤动。
“先生?”
孔颖达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殿下,您可知陛下为何要亲自来看您读书?”
李承乾想了想:“是担心孩儿不用功?”
“不全是。”孔颖达摇了摇头,指着庭院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那树是武德年间栽的,刚种下时不过三尺高,如今却能遮天蔽日。陛下就像那浇水的人,不仅要看着它长高,更要时时扶着它的枝干,怕它长歪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陛下当年在玄武门……走了多少险路,才换得今日的太平。他对殿下的期许,比谁都重啊。”
李承乾的心头一紧。他虽年幼,却也听过宫人们私下议论“玄武门之变”,只是父皇从未对他说起过。但他见过父皇深夜独自坐在书房,对着一幅画着李建成、李元吉的画像发呆,眼眶通红——他知道,父皇心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沉重。
“先生,”他低声问,“孩儿……能成为父皇期望的样子吗?”他想起自己的足疾,想起三弟李泰日益受宠,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孔颖达弯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里满是慈爱:“殿下只需记住,‘德’字比什么都重要。脚疾算什么?便是坐在轮椅上,只要心里装着百姓,一样能成为贤明的君主。”他指着案上的《论语》,“你看孔圣人,周游列国时屡屡碰壁,甚至饿得差点昏过去,可他的道理,却能流传千年。为何?因他守着‘仁’字不放。”
李承乾望着先生苍老却坚定的脸,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他想起昨日三弟李泰炫耀自己新写的赋,说要呈给父皇看,那时他还觉得有些失落,此刻却忽然明白,父皇要的,从来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脚踏实地的担当。
“孩儿明白了。”他拿起案上的毛笔,蘸了蘸墨,在“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句旁,郑重地写下“虚心”二字,笔迹虽稚嫩,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孔颖达看着他的字,欣慰地笑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递了过去:“这是臣年轻时手抄的《帝范》残篇,是前隋大儒王通所着,讲的是帝王该有的德行。殿下闲暇时看看,或许能有些启发。”
李承乾双手接过,见纸卷边缘都磨破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有力,可见是被人反复翻阅过的。他小心地将纸卷收好,躬身道:“多谢先生。”
三、书声里的光阴
傍晚的风渐渐凉爽起来,东宫的膳食房果然送来了吃食。除了李承乾爱吃的芝麻胡饼,还有一碗炖得软糯的莲子羹,是孔颖达的。王德特意让人传话:“陛下说,先生晚上要熬夜校书,喝碗羹汤养养神。”
孔颖达捧着温热的瓷碗,心里暖融融的。他想起贞观元年,自己因弹劾宇文士及贪墨,被排挤到国子学当博士,那时他以为这辈子都只能与经书为伴。是李世民亲自到国子学找他,说“朕知先生耿直,敢说真话,太子需得这样的老师”——这份知遇之恩,他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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