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2年汉景帝后元二年九月廿五夜
阴山以北,单于庭。
篝火在巨大的穹庐中熊熊燃烧,将悬挂的狼头、牛皮、各色兵刃映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混杂着烤肉的焦香、奶酒的酸味、皮革的腥膻,以及一种粗野、躁动的气息。军臣单于高踞在铺着整张白虎皮的主座上,一手握着镶金的牛角杯,一手抓着一大块带血的羊肉,目光鹰隼般扫视着下方分坐两列的部族头人、当户、都尉们。他的左大将挛鞮狐鹿姑,正躬身站在火堆旁,手中捧着一张硝制过的羊皮,上面用炭笔草草勾勒着一些线条与标记。
“……汉人那边,我们的‘朋友’刚刚送来的诚意。”挛鞮狐鹿姑的声音在喧嚣的穹庐中显得格外清晰,“两张旧的边塞图,还有一些汉人将军(李玄业)用兵的……小习惯。他说,汉人刚刚清洗了内部,有些人心不稳,正是好时候。”
军臣单于喝了一大口奶酒,用粗壮的指节抹去嘴角的残渣,盯着羊皮图看了半晌,咧嘴笑了,露出被肉屑塞满的黄牙:“旧的?有多旧?不会是他爷爷那辈儿画的吧?”
“是前些年高阙、受降城一带的防务标记,有些烽燧位置、水源标注或许有变,但大体地形、路径不差。”挛鞮狐鹿姑道,“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朋友’暗示,那位汉人将军,用兵喜用奇兵,惯于集中精锐侧击,其亲卫铁骑尤其善冲阵。但近两次大战,高阙、野马川,他本人必亲临前阵,以为全军锋镝……”
“哈哈!好!好啊!”军臣单于将啃光的羊骨随手丢给脚边趴着的獒犬,獒犬立刻呜呜地啃食起来,“这个‘诚意’,还像点样子。知道李玄业那老狼喜欢自己冲在前面,那就好办了。再硬的狼,没了头,狼群也就散了。”他眼中闪过凶残的光芒,“狐鹿姑,上次你两千骑没啃下野马川,折了四百勇士。这次,孤给你五千骑!不,八千!让右贤王也出三千人,归你节制!”
挛鞮狐鹿姑眼中精光爆射,单膝跪下:“谢大单于!此次,末将定要踏破高阙,生擒李玄业,献于大单于帐前!”
“不,不要活的。”军臣单于狞笑着摇头,“死的更好。汉人皇帝刚死,小皇帝管不了事,那个什么梁王……嘿嘿,他巴不得李玄业死。你砍下李玄业的人头,送到他面前,他会更‘感激’我们。说不定,还能多换些茶叶、布匹、铁锅,还有……汉人的漂亮娘们儿!”
帐中众头人闻言,皆兴奋地嚎叫起来,敲击着桌案,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嗜血的光芒。
“不过,”军臣单于话锋一转,看向挛鞮狐鹿姑,“汉人有句话,叫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李玄业不是兔子,是头老狼。你这次,要动动脑子。他不是喜欢亲临前阵吗?我们就给他准备一份大礼。他不是刚刚整顿了军纪,杀了自己人吗?那些被杀的人的部属、朋友,心里就没点想法?想想办法,让我们在汉人军中的‘耳朵’,动一动。还有,按图上的标记,找条最隐秘、最不可能的路,绕到高阙后面去。正面佯攻,吸引他主力,后面……狠狠给他来一下!”
“大单于英明!末将明白!”挛鞮狐鹿姑重重叩首,胸中战意沸腾。上次野马川的失利,让他憋了一肚子火,这次,他要一雪前耻,更要拿下这足以震动整个草原的不世之功!
“去吧!召集你的勇士,喂饱你们的战马,磨快你们的弯刀!”军臣单于站起身,高举牛角杯,“长生天在上!佑我大匈奴的勇士,马踏汉关,满载而归!”
“长生天在上!”整个穹庐内,响起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九月廿六朔方高阙
秋雨绵绵,带着刺骨的寒意,从铅灰色的天空洒落,将高阙塞的城墙、营垒、街道,都浸泡在一片湿冷之中。雨水冲刷着辕门外旗杆上悬挂的首级,血迹早已淡去,只剩下惨白肿胀的面皮,在风雨中微微晃动。守城的士卒披着蓑衣,依旧挺立在垛口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雨幕深处朦胧的荒野,但神情中难掩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行辕内,李玄业正与周勃、公孙阙及几名高级将校议事。气氛比屋外的秋雨更加凝重。
“……军中自查已初步完成,又查出三起冒领军功、虚报名额之事,涉事军侯一人,屯长两人,皆已下狱,待核实后处置。”周勃禀报着,声音有些沙哑,“辕门行刑后,各部军纪确有整肃,操练巡防不敢懈怠。然……流言蜚语,非但未绝,反有愈演愈烈之势。有传言说王爷……杀卒冒功,中饱私囊,克扣军饷以自肥。更有甚者,说陈贵等人,是王爷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真正贪墨的,另有其人……”
李玄业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辕门立威的效果是明显的,军心暂时稳住,但梁王那边掀起的舆论攻势,如同这绵绵秋雨,无孔不入,悄然侵蚀着军民的信任。他能感觉到,一些将领、士卒看他的眼神,除了敬畏,也多了一丝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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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出流言源头了吗?”他问。
公孙阙摇头:“流言起自市井,传于营中,源头混杂,难以追溯。有说来自过往商旅,有说来自伤兵闲谈,甚至……有说来自被处置军吏的亲朋故旧私下抱怨。下官已命人暗中稽查,然收效甚微。”
“这是有人蓄意为之,岂会轻易让你抓到把柄。”李玄业冷笑,“无非是想乱我军心,毁我威信。传令下去,再有敢散播流言、动摇军心者,一经查实,无论军民,立斩不赦!悬首示众!同时,以本王名义,再次明发全军:所有军饷、抚恤发放,皆可公开查证;凡有疑议,可直接向军中司马、长史,乃至向本王当面陈情!本王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查!”
“诺!”周勃、公孙阙应道。这已是眼下能采取的最强硬措施,但能否彻底扑灭流言,谁心里都没底。
“还有一事,”李广站起身,他刚从野马川换防回来不久,脸上带着风霜之色,“末将近日派出的斥候回报,阴山以北,匈奴各部活动异常频繁,似在集结兵马。且有多股小股游骑,试图穿越阴山小道,窥探我防线薄弱之处,虽被驱离,但其意图不善。末将担心,胡虏恐有大举南犯之意。”
李玄业心头一紧。魂佩前几日的警示,再次浮上心头。“匈奴异动,或在旬月”。难道这么快就来了?
“加强所有隘口、烽燧警戒。斥候前出百里,昼夜不息。阴山各条已知小道,加派暗哨。野马川、高阙,进入最高战备。粮草、箭矢、滚木擂石,务必充足。传令云中陈垣、雁门李都尉,通报匈奴异动,请其协防。”他一条条命令下达,沉稳依旧,但心头那根弦,已绷到了最紧。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而且这次,匈奴的动向,与梁王那边的“诚意”,时间上未免太过巧合。若匈奴真的大举来犯,而朝中梁王又借流言掣肘,甚至暗中使绊……朔方,真的能撑得住吗?
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魂佩传来一阵持续的、温热的悸动,并非灼热的危机预警,而是一种沉静的、支持的力量,仿佛在告诉他,稳住,稳住心神。
“报——”一名亲卫浑身湿透,匆匆闯入,“王爷!长安六百里加急!”
李玄业豁然起身。这个时候,长安的加急?是福是祸?
亲卫呈上一枚密封的铜管。李玄业接过,验看火漆无误,拧开铜管,抽出一卷帛书。是张汤的奏报抄本,以及……丞相府、大将军府联署的批回转文。
他快速浏览。张汤的奏报基本客观,陈述了核查结果与他的处置,也为其说了情。丞相府与大将军府的批文,则是以皇帝口吻,肯定了张汤核查之功,对其“不避艰辛、秉公持正”予以嘉勉。对朔方冒领抚恤案,批示“靖王失察,本应严究,然念其闻过即改,处置果决,自请其罪,边关紧要,特予薄惩,罚俸一年,仍令戴罪立功,整肃军纪,加固边备,以观后效。”同时,要求朔方详细拟定整肃军籍、抚恤章程上报,并“着兵部、大司农酌情,拨付部分钱粮,以助朔方修缮城防、抚恤伤亡”。
批文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罚俸一年,对李玄业而言不痛不痒。戴罪立功,更是给了台阶。最重要的是,答应拨付部分钱粮!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李玄业心中稍定。看来,朝中并非铁板一块,皇帝、太后,或者至少丞相卫绾和大将军窦婴,还是明白边关重要,不愿自毁长城。这份批文,或许有张汤如实奏报的功劳,也可能有窦婴在其中斡旋。无论如何,这给了他喘息之机,也暂时缓解了部分财政压力。
“将批文抄录,明发军中、郡府。”李玄业将帛书递给周勃,“告诉将士们,朝廷明察,已知我朔方艰辛,已有钱粮拨付!让大家安心戍守,朝廷没有忘记我们!”
“诺!”周勃、公孙阙等人闻言,也精神一振。有了朝廷这道批文,至少明面上的压力小了许多,对流言也是一种打击。
然而,李玄业心中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朝廷的“恩典”来了,梁王的“报复”,只怕也会接踵而至。还有北方那蠢蠢欲动的匈奴……山雨,真的要来了。
同日,长安,未央宫前殿朝会。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新帝刘荣高坐御座,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眼神躲闪,几乎不敢看下方激烈争辩的臣子。太皇太后依旧垂帘。
争议的焦点,正是张汤的朔方核查奏报,以及丞相府拟定的批回转文。以梁王刘武为首的一派,对批文极为不满。
“陛下!太皇太后!”刘武出列,声音慷慨激昂,“张中丞查明朔方冒领军功、贪墨抚恤,证据确凿!此乃动摇国本、败坏纲纪之大罪!李玄业身为统帅,御下无方,其罪一也;事发之后,杀人立威,意图掩盖,其罪二也;边市违规,借贷豪强,其罪三也!如此重重罪愆,岂是区区‘罚俸一年’、‘戴罪立功’所能掩盖?朝廷若如此轻轻放过,则国法何在?军纪何存?边疆众将,岂不人人效仿,视朝廷法度为无物?臣请陛下,太皇太后,收回成命,将李玄业锁拿进京,交廷尉诏狱严审!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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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殿下此言差矣!”窦婴虽然因门客之事焦头烂额,但此刻不得不挺身而出,“张中丞奏报明言,靖王闻过即改,处置果决,已自清门户,明正典刑。其边市、借贷,乃为解边关燃眉之急,虽有不当,情有可原。如今北虏虎视眈眈,边关将士用命之际,骤易大将,锁拿进京,岂非自毁长城,令亲者痛,仇者快?陛下,太皇太后,丞相府批文,罚其过,勉其功,令其戴罪固边,正是老成谋国之道!万不可听信危言,动摇边关根本啊!”
卫绾也出列,缓缓道:“陛下,太皇太后,老臣以为,大将军所言在理。边关重镇,关乎社稷安危。靖王虽有失察之过,然其戍边多年,功勋卓着,士卒归心。当此多事之秋,稳定为上。批文既下,昭示朝廷恩威,靖王必感念天恩,竭力报效。若再反复,恐寒将士之心。至于梁王殿下所虑,朝廷可另遣得力御史,常驻朔方,监督其整饬情况,随时奏报。”
刘武见窦婴、卫绾皆反对,心中怒极,却不好当面发作,只得转向珠帘:“母后!儿臣绝无私心,实为国家法度、朝廷威信计!李玄业跋扈边镇,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若再纵容,恐非国家之福!请母后明鉴!”
珠帘后,窦太后的声音缓缓传出,带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皇帝,你怎么看?”
刘荣被突然点名,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孙儿……孙儿觉得,丞相、大将军……所言,亦有道理。边关……不可轻动。然皇叔所虑,亦是为国……不若,便依丞相之言,另派御史监督,以观后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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