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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章 兴修文教 寒门骨筑书山（第1页）

万国来朝的盛典余威尚存，四方贡品充实着府库，秦霄的目光却已投向更遥远的未来。武力的征服与经济的掌控固然是权力的基石，但他深知，若要建立一个真正稳固、传承久远的王朝，必须掌控思想的流向，培养符合要求的人才，建立一套服务于王权的文化体系。于是，在盐铁专卖、郡县制之后，又一项影响深远的新政被提上日程——兴修文教。

此举并非出于对知识的纯粹热爱，而是基于冷酷的政治算计。部落时代，知识（多为祭祀、历法、医术、工艺口诀）由祭司和特定家族垄断。秦霄打压神权后，这部分权力真空需要填补，同时，日益庞大的官僚体系也需要源源不断识文断字、懂得律法、精通数算的新血来补充，而非永远依赖军功贵族和旧有势力。

他意图建立官办的学舍，选拔聪慧少年入学，教授经过审订的文字、律法、算术以及忠于首领的思想。毕业之后，择优充入各级官署为吏。这既是对人才的培养，也是一种从源头开始的意识形态塑造。

旨意下达，自然又引得朝堂一番议论。军功贵族们大多不以为然，认为舞文弄墨不如刀剑实在；部分保守官员则担忧打破传统，引发不必要的动荡；但亦有部分有识之士看出此举的长远意义，表示支持。

最终，秦霄的意志再次压倒一切。兴建官学、编纂教材、选拔生徒的命令，迅速化为一道道冰冷的政令，传遍联盟。

然而，任何宏伟蓝图的实现，都需要最基础的物质支撑。兴建学舍需要木材石料，制作书写载体（竹简、木牍）需要砍伐竹林、加工木材，编纂教材需要召集学者日夜劳作，那些被选拔来的寒门子弟，其家庭亦需承担其脱离劳役带来的损失…

这一切的成本，最终无一例外，层层转嫁，落到了最为底层的民众身上。

在南方一片茂密的竹山，新的征调令来了。官府需要大量优质竹材，用以制作学舍所需的竹简。时限紧迫，数量巨大。

山脚下的村落顿时愁云惨淡。村里的青壮本就因历年征战和劳役征调而十室九空，如今又要完成这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但官令如山，违抗的后果无人敢承担。

于是，老人、半大的孩子、甚至一些体弱的妇人，都被迫拿起柴刀，走向陡峭的竹林。

阿卯，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父亲死于多年前的一场边衅，哥哥被征去修建王城至今未归，家里只剩下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如今，他也必须上山砍竹。

竹林深幽，蚊虫肆虐，地势险峻。砍伐碗口粗的竹子并非易事，需要技巧和力气。监工的胥吏拿着皮鞭，在一旁不停地呵斥催促，嫌他们手脚太慢。

阿卯咬着牙，奋力挥动着沉重的柴刀，虎口很快被震裂，渗出血丝。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麻衣。他想着官老爷说的那些“读书识字”、“出人头地”的好处，觉得无比遥远。他只知道，今天若砍不够数目，换不到那点可怜的工钱或口粮，家里的母亲和妹妹就要挨饿。

突然，脚下湿滑的苔藓让他一个踉跄，沉重的竹子失去平衡，猛地向他压来。旁边的同伴惊呼一声，想拉他一把却已来不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

阿卯的腿被倒下的竹子重重砸中，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剧痛瞬间淹没了他，脸色惨白如纸。

胥吏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同情，反而骂骂咧咧：没用的东西！净耽误工夫！把他拖到一边去，别挡着道！

两个同村的人不忍，含泪将痛苦呻吟的阿卯抬到一旁的树荫下。胥吏丢下一小袋发霉的粟米，算是“抚恤”，便继续催促其他人干活。

阿卯躺在那里，望着被竹叶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腿上的疼痛钻心刺骨。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就算活下去，一条废腿，在这个世道，又能做什么？那些遥远的、光鲜的、能读书识字的“寒门子弟”中，永远不会包括他这样的人。他的血和骨，只是铺就那条通往“文教”之路的无数垫脚石中的一块。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联盟的许多角落。开采石料修建学舍的工地上，时有塌方事故，人命贱如草芥；被征召去编纂教材、勘定文字的学者，被关在简陋的官署中日夜劳作，形容枯槁，如同被软禁；即便是那些侥幸被选拔入学的寒门子弟，其家庭也往往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负债累累。

王城内，第一所官办学舍终于落成。青砖灰瓦，看起来颇为肃穆。开蒙之日，秦霄甚至亲自前来，对首批入选的、衣着虽然朴素但尚算整洁的学童们训话，勉励他们勤学苦读，将来报效联盟。

学童们睁着懵懂又渴望的眼睛，听着首领的教诲，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他们不会知道，为了他们能坐在这里，远方有多少个像阿卯一样的少年付出了鲜血甚至生命的代价；不会知道那些他们即将捧读的竹简，承载着多少家庭的血泪与绝望。

白苏参与了部分教材的编订工作，她试图在其中加入一些劝农、悯民的内容，但最终大多被修改或删除。主导编订的官员认为，教材首要在于灌输忠诚、服从和律法意识，而非无用的悲悯。

她走出学舍，看到那些满脸憧憬的学童，又想起在竹山上听闻的惨剧，心中矛盾万分。文明的进步，知识的传播，本该是光明之事。为何在此地，却总是与如此深重的黑暗和牺牲纠缠在一起？

一座看似光辉的文教之山，正在缓缓垒起。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垒砌这书山的，并非仅仅是竹简和墨迹，更是无数寒门底层民众的骨血与苦难。这条通往知识的道路，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不公与残酷，它只为极少数人敞开，而绝大多数人，只是这条道路之下，无声的奠基者。兴修文教的背后，是又一场无声的掠夺与牺牲，冰冷地诠释着这个时代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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