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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3章 饥荒再临 易子而食重现（第1页）

军制改革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那枚裂开的虎符所带来的权力寒意仍萦绕在各地将领心头，一场更为原始和残酷的考验，已如同乌云般沉沉压向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

去岁巨鹿泽决堤的阴影远未消散。下游大片良田被泥沙掩埋，水利设施毁坏严重，不仅导致当年颗粒无收，更严重影响了下游地区的排灌系统。今岁开春以来，气候又显异常，北方持续少雨，河流水位偏低，而南方部分地区却阴雨连绵，影响了春播。天时不利，加上去岁浩劫的后续影响，粮食减产的阴霾早已笼罩四野。

然而，王城的需求并未减少。庞大的官僚体系、军队、仍在进行的部分工程（如官学、驿道修缮）、以及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边患的粮草储备，每一项都如同张开的巨口，等待着赋税的填充。各地税吏在考课的压力下，依旧严格执行着征收任务，甚至因为朝廷财政吃紧而变本加厉。他们如同篦子般扫过乡村，将农民手中最后一点赖以活命的存粮也强行征走。

官仓的账簿上，数字或许依旧光鲜，但那是以掏空民间最后一点储备为代价的。虚假的繁荣之下，饥荒的魔影已经悄然伸出利爪。

最先出现征兆的是边境郡县和去年受灾最严重的区域。粮价开始不受控制地飞涨，平日里一斗粟米的价钱，如今只能买到几升麸皮。人们开始变卖一切可以变卖的东西——土地、房屋、牲畜、甚至儿女——只为换回一点点活命的口粮。但当可卖之物卖尽，而粮价依旧高不可攀时，绝望便开始蔓延。

树皮被剥光，草根被挖尽，田野间甚至出现了抢夺雁粪（其中或含有未消化的谷物）的景象。饥饿的人们眼睛开始泛绿，目光呆滞而贪婪地扫视着周围一切可能入口的东西。

安里村，这个先前已被税吏搜刮一空的村庄，彻底陷入了绝境。村正早已愁白了头，他曾试图组织青壮去远处山林寻找食物，但收获寥寥，还遇到了其他同样饥饿的村庄的人，险些发生械斗。村里的老人开始默默地减少进食，将最后一点食物留给孙辈，但很快，连这一点也难以为继。

死亡开始了。最初是那些最孱弱的老人和孩子，无声无息地倒在冰冷的炕上或破败的屋檐下。没有人哭泣，因为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寂静的村庄里，弥漫着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

然后，那最骇人听闻、最挑战人性底线的事情，终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深夜，村东头的老槐树下，阴影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交易。两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男人，各自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孩子。他们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也不敢看怀中的骨肉，只是机械地、颤抖着，完成了交换。

接着，黑暗中传来极力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易子而食。

这古老而血腥的词汇，这只有在史书最黑暗篇章里才会出现的记载，再次活生生地在这片宣称迎来祥瑞、建立新秩序的土地上上演。饥饿已经碾碎了伦理、道德和人性最后一丝温情，将人变回了最原始的、只为生存而挣扎的野兽。

消息像瘟疫一样，在绝望的村庄之间悄悄流传。起初是极度的震惊和恐惧，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可怕的麻木和…默许。当死亡成为唯一的结局时，任何一种能延缓死亡的方式，无论多么邪恶，都似乎拥有了某种扭曲的“合理性”。

王城并非完全没有得到消息。关于地方饥荒的奏报开始零星出现。但各级官员的反应却是层层拖延和隐瞒。郡守担心影响自己的考绩，将灾情轻描淡写，只请求少量赈济。州牧则忙于官场应酬和揣摩上意，认为这是地方官吏无能，斥责他们办事不力，并未真正重视。等奏报终于送到中枢时，其严重性已被大大稀释。

朝堂之上，太子和辅政大臣正忙于应对军制改革带来的反弹和边境地区的军情奏报，对于这些来自内陆乡村的饥荒报告，并未立刻意识到其毁灭性的严重程度。丞相吕奢甚至认为，这是地方官吏夸大其词，试图逃避征粮任务的手段。只是惯例性地批复：着地方官府开仓放粮，妥善安抚。

然而，地方的官仓早已在多次征调和官吏贪墨下空虚见底。那一点点象征性的赈济粮，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遏制燎原的饥火。甚至在某些地方，发放赈济粮的过程也成了胥吏们又一次盘剥的机会，他们克扣斤两，掺入沙土，或将粮食优先分给那些行贿的富户。

白苏通过一些特殊渠道（如墨家或游侠关系），比朝廷更早、更清晰地了解到灾情的惨烈程度。那些关于易子而食的报告让她毛骨悚然，夜不能寐。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人间地狱。她再次奋笔疾书，将真实惨状详细记录，并通过紧急渠道直送深宫。她在报告中疾呼：…饥荒蔓延，非止一隅，民已濒死，易子而食惨剧重现！非天灾，实人祸叠加所致！若再不全力赈济，严惩贪墨，恐生大乱，动摇国本！

她的报告终于引起了秦霄的警觉。他深知饥荒的可怕，那不仅是死亡，更是秩序彻底崩溃的序曲。他立刻下旨，严令各地如实奏报灾情，开放所有官仓，并从相对富庶的地区紧急调粮赈灾。同时派出钦差御史，前往灾情最严重的地区监督赈济，并查办救灾不力的官吏。

但一切似乎已经有些晚了。政策的传达和执行需要时间，而饥饿的人们，已经等不起了。赈灾粮食还在路上，更多的村庄已经陷入了死寂。道路上开始出现零星的流民，他们目光呆滞，步履蹒跚，向着他们认为可能有食物的地方移动，如同行走的骷髅。

易子而食的悲剧，并非个例。它像一面血腥的镜子，映照出所谓盛世祥瑞之下，最残酷的真相。统治的失败、官僚系统的腐朽、资源的分配不公，最终都由最底层的民众用最惨烈的方式承担。人性的底线在生存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饥荒再临，吞噬的不仅是生命，更是人性与秩序。那无声的交换与吞噬，是对这个新兴王朝最冰冷、最残酷的控诉。帝国的根基，正在被饥饿一点点蛀空，而王城中的统治者，才刚刚从权力的算计中稍稍抬眼，看到那即将燎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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