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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第1页）

“父王！苛法猛于虎也！”那清朗而带着颤抖的声音，此刻在死寂的车厢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当时怒斥其“妇人之仁”，斥其不懂帝王心术，不懂这万里江山维系之艰难。可如今，在这动弹不得的囚笼里，那“猛于虎”的控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分量，沉沉地压了下来。他看见无数张脸在眼前晃动：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匍匐在地，每一次奏对都字斟句酌，眼神躲闪，那深深的畏惧几乎凝成实质的寒冰；驰道旁，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役夫在监工皮鞭下麻木劳作，眼中只有死寂，那是被重压碾碎灵魂的空洞；骊山陵深处，刑徒在非人的折磨中无声倒下，累累白骨成为帝国根基下无人看见的祭品……他甚至看到了扶苏离开咸阳北上监军时，那挺直的、沉默的、带着决绝意味的背影，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漫天风沙之中。那背影，是无声的控诉，是对父亲、对这冰冷法度的疏离。悔恨，这陌生的、剧毒的情感，第一次如此汹涌地啃噬着他坚硬的帝王之心。他一生以法为剑，以严苛为甲，铸就了无上功业，却也亲手筑起了一道隔绝一切温情的高墙。他赢得了天下，却输掉了人心。输掉了臣子的赤诚，输掉了百姓的爱戴，更输掉了……他最寄予厚望的长子那颗孺慕之心。“扶苏……”这个名字在他干裂的唇间无声地滚动，带着血沫的气息和迟来了数十年的、沉重的温度。亏欠。是的，是亏欠。他从未像一个寻常父亲那样，拍拍他的肩膀，赞许他的仁厚；从未在他困惑时，给予温和的指引；从未在他劝谏时，哪怕只是耐心听完。他用帝王的威仪、严父的苛责，将儿子推得越来越远。那份深藏的期许与……属于父亲的爱意，从未说出口，反而差点酿成了离心离德的苦酒。一丝清明，如同寒夜中微弱的星火，在混沌的意识里顽强闪烁。他想起来了！博浪沙那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前，在那片混乱的风沙之中，他强撑着眩晕，将那个贴身存放、用最坚韧的丝帛重重包裹的扁匣，塞进了那个叫林乐悠的女子手中！那是他留给扶苏的家书！是他穷尽一生威权、却在生命边缘终于肯俯首承认的亏欠与……迟来的父爱！是他作为父亲，而非帝王，留给长子的最后话语！“保护好……它……给……扶苏……”当时他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但眼神中的急迫与嘱托，想必那女子是读懂了。御帐之外，脚步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却难掩急迫的节奏。厚厚的帷幔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道缝隙，昏黄的光线泄入，勾勒出赵高那张堆满谄媚与试探的脸，李斯那深沉如渊的身影则沉默地立在他身后半步，如同隐藏在阴影里的礁石。“陛下，＂赵高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如同哄骗孩童，“您醒了？真是天佑大秦！老奴忧心如焚啊！”他凑近了些，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陛下龙体欠安，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以安天下之心啊！胡亥公子纯孝聪敏，深得陛下喜爱，且常在陛下身边侍奉，最是了解陛下心意。当此非常之时，立胡亥公子为太子，承继大统，乃是最稳妥之法，也能让陛下安心静养……”“陛下，＂李斯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性力量，如同他当年陈述《谏逐客书》时的铿锵，此刻却只让嬴政感到刺骨的寒意，“储位空悬，则朝野浮动，六国余孽、居心叵测之徒必乘隙作乱。胡亥公子，年岁虽幼，然天资颖悟，且性情温顺，易于辅佐。臣等冒死进言，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速下明诏，立胡亥公子为太子，以定国本，安万民之心！此乃当务之急！”两人一唱一和，将逼迫裹上了“为国为民”的华丽外衣。嬴政闭着眼，枯槁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如同石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囚禁着一个不屈的灵魂。他心中冷笑更甚：易于辅佐？怕是易于操控吧！这李斯，他视为股肱、推行法度最得力的臂膀，竟也站到了背叛的一边！这背叛，比博浪沙的刺杀更令他痛彻心扉！他终究是看错了人，高估了权力的向心力，低估了人性在权力巅峰前的扭曲！赵高见嬴政毫无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陛下，您看……这诏书……”就在这时，嬴政紧闭的眼睑下，眼珠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发出几个破碎、几乎无法辨别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沫的粘稠和风箱般的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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