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别动。”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与应循声望去。白衣人盘膝坐于不远处青石上,背对着她,面前篝火舔舐陶罐,罐中熬煮之物散发出苦涩清心的药香。他依旧戴着那张毫无表情的白狐狸面具,隔绝了所有窥探。“毒未清,乱动会死。”“是你……救了我?”白衣人未回头,只以木棍轻拨篝火,火星噼啪跳跃。“职责。”他淡淡道,依旧是两个字,“清除祸患,顺手。”与应沉默。清除祸患?是指那些悍匪?还是指……她这个被“心魔”缠上的麻烦?她不再追问,目光转向这方静谧桃林。花开极盛,层层叠叠,粉白嫣红,美得虚幻,清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这里是何处?”“一处旧梦的残骸罢了。”“当年,有人曾想在此,种一片三界最美的桃花林,说……待花开时,便邀她来看,可惜,桃花未开,人已非昨。此地灵气散尽,生机断绝,本该彻底荒芜,化作飞灰。”他抬起手,指向环绕的桃树。“你看这些树……”与应顺其指向细观,方才只见花云灼灼,绚烂如霞,此刻方察异样。这些桃树,枝干虬结扭曲,树皮皲裂翻卷,如遭烈焰舔舐,又被强行拧绞。满树繁花,开得越是绚烂,其下枝干便越显枯槁,仿佛所有生机被强行抽离,孤注一掷灌注于这最后的盛放。“此地,名唤‘卧春坞’。”说完便不再言语,只专注于眼前的药罐,与应靠在石榻上,目光扫过这方幽谷,视线最终落回白衣人身上。他依旧背对,白袍在纷飞花雨中纤尘不染,与记忆中那烈火般的身影格格不入。哪吒从不喜白,他的红,是焚天之焰,是沙场之血,白衣太过清冷,太过寂寥。她从前想过,面具下的金瞳,轿子外的凝视,都让她想起那个人,甚至怀疑过就是他。可杨戬警言犹在耳畔,眼前之人,是清除祸患的职责者,她不能,不该将他与哪吒相系。“啾啾”声传来,打断与应思绪。循声望去,几棵桃树下,竟散落着干草编织的小窝,窝里探出几个毛茸茸的脑袋,正张着嫩黄小喙,焦急鸣叫。白衣人似习以为常,他放下拨火木棍,自旁侧布袋抓出一小把碾碎的谷粒草籽,轻轻洒在离鸟窝不远的石面。很快,几只羽翼未丰的成鸟扑棱落下,望了白衣人一眼,见他无动于衷,方飞快啄食。其中只胆大些的麻雀,竟跳上他盘坐的青石边缘,歪着小脑袋,黑豆似的眼好奇打量着面具。他竟在饲喂这些微末生灵?白衣人并未理会麻雀的窥探,他重新拿起木棍,继续拨弄火堆,那只麻雀最终也没敢靠得更近,啄了几粒谷子便飞走了。药香渐浓,白衣人用木棍将陶罐自火上移开。待沸腾的药汁稍平,他起身,取过陶碗,将药液缓缓倾注其中。他端着药碗,转身走向石榻,与应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将药碗递到她面前。“喝了。”药汁漆黑如墨,散发浓烈苦涩,闻之便舌根发麻,与应没有犹豫,伸出未伤的右手去接,左肩伤口被牵动,手臂一软,药液险些泼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碗底,亦稳住了她微颤的手,那手戴着同样素白的薄丝手套,隔绝了直接触碰。与应抬眼,撞入面具后的目光,他没有言语,只就着此势,将碗沿轻抵她唇边,与应垂眸,就着他的手微微启唇饮下。苦涩滚烫的药液涌入喉间,她紧蹙眉,强忍呕意,终于碗底见空。她闭目,长吁一口带着药味的浊气,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唇瓣被药汁染上深褐,狼狈不堪。就在她以为煎熬结束时,一方素白的丝帕递到了她的唇边。是白衣人的手,他似乎想替她擦拭嘴角残留的药渍,这个动作太过自然,又太过亲昵。身体比思绪更快,她向后一仰,避开了那方丝帕,动作幅度之大,再次牵动了左肩的伤口,痛得她倒抽冷气,脸色煞白。这一避,在两人之间划下无形鸿沟,空气凝滞,那只执着丝帕的手,悬在半空。旋即,那手若无其事地收回,连同那方素帕,一同隐没于白袖的深处。“毒已压制,静养几日,自可拔除。此处灵气虽稀薄,胜在清净,可暂避风雨。”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那几棵虬结桃树下,重新盘膝坐于青石,目光投向谷外迷蒙的远山。仿佛方才那递出丝帕的动作,从未发生,唯余石榻上的与应,心口似被重物狠狠撞击,闷痛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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