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犹昏,谷星与于蛮离了寮舍,随众前往孔子庙行礼。远远便望见贺古,立于一转角之下,背手望天,不知在看风月还是看命。待两人走近,那人的目光才若无其事般落在于蛮身上,声音又直又硬地问:“你今日怎来得这般迟?难不成又贪睡误了时辰?先生若知,定要训你一番。”——这是贺古昨夜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思忖了半晚才得来的词。“……”可惜于蛮丝毫未领情。她凑近谷星耳边,低声咕哝:“我虽未见生父母,可自从入了国子监,倒是平白得了一爹。”谷星哈欠打到一半,那大张的嘴硬生生笑得抽筋。礼毕,众学子又刷刷地往各自学堂而去。贺古与于蛮皆是太学上舍生,非才学拔尖即出身高门,若非“怀乐容”聪明又命短,于蛮怕也混不进这舍内。可即便同为上舍,待遇却未必一视同仁。“站住,学堂重地,请书童候于门外。”谷星正随行而上,便被冷声一断,拦在阶前。她眼睁睁看着贺古带着书童踏入堂中,自己却被拦在外头。不过,这倒正好合她意。她朝于蛮一挑眉:“我去附近溜达一下。”于蛮点点头,像是早已心中有数,转身踏入堂中,没再多言。谷星则趁此间隙,悄然绕道,朝昨日那起案发水井而去。此刻堂中已开课。庭院寂静,那口井已被封以巨石。四下绿荫蔽日,花木并无异状,唯井边多出几分冷意,仿若风都沉于脚边。她环顾四周,见四处无人,才蹲下身去,细细打量。发现那井沿边缘有一处缺口,石面崭新,棱角锋利,分明是近日才被人砸开。恐怕盛和安是被活生生推进这口井中。除此之外,便再无可疑之处。于是,谷星咬了咬牙,扶着井沿,吃力将巨石一点点推移,好不容易腾出一个小口,探头往井中望去。井壁青黑,水面幽沉,与井口落差约一丈,湿气扑面而来,夹着冷意与一丝微臭。据闻昨日那起早温书的学子,晨起口渴,便打算汲水,哪知水未打上,却先捞上一只臭鞋,他正欲骂是何人如此缺德。谁知一低头,便在那惨白月色下,与那仰面死不瞑目的盛和安四目相对,一眼万年。愣是惊得那学子心疾复发,回家修养,怕是一年半载都无法再回来。谷星眉心轻蹙,眸光沉了几分。那具尸身此刻还存于刑狱司中,她若要见那尸体,想来并非易事。且这口井如此狭窄,若传言属实,那人只怕是脚先入井。如此一来,凶手若非天生神力,便极有可能不止一人,将那可怜人活活扔入井中,目睹他沉底溺毙。直至清晨被学子发现。思至此,连谷星都不禁摇头感叹,这群人下手真是毒辣。她正要将石头推回原位,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她身形一收,低伏身子,顺势一翻,悄然滑入草丛之中。不过数息,便见一名身着学子服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方在井边蹲下身,于袖中取出一只铜碗与几张纸。谷星本以为他是前来祭奠死者的友人,哪知定睛一看,顿时背脊生寒。那纸上写得分明是:【永世不得超生】【死有余辜】之类歹毒语句,字迹狠戾,墨痕压纸如戾气流涌。她再看那人面色憔悴,眼下乌青,原以为是思念故友日夜未眠,如今看来,倒像是仇深似海。怕不是也受过乌凝平一党的“特别照顾”。但那人身形瘦削,手臂细若柴枝,一副文弱病鸳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能将一条活人塞入井中的狠角色。她正沉吟,忽听一道清冷之声自回廊角落传来。“你在做什么?”谷星一惊,循声望去,竟又是卫桉,这人在国子监领着夫子的工钱,怕不是还兼职当着巡查。只见他手执书卷,身姿笔挺,面无表情,气势比声音更冷三分。那学子一慌,竟踢得铜碗“哐啷”翻倒,灰烬顿时飞散,洒落在地,将地面染成一片斑驳乌痕。他又仓皇俯身,想要拾起,却不料碗壁尚存余温,指尖才触,便似被灼了般,倒抽一口凉气,闷哼出声,手骤然缩回。就在那一瞬,谷星目光微顿,只见他衣袖滑落间,露出手臂一截,皮肉之上青紫交错,旧痕未退,新伤又添,竟是一层密密麻麻,触目惊心。卫桉已然走至井旁,冷声再问:“此时学堂上课,你却在此处鬼祟作何?”那学子早吓得面如土色,眼泪汪汪,跪伏而下,哆哆嗦嗦道:“卫师长,求您别把我逐出学籍……我、我只是……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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