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连城的端砚被打翻在地,浓黑的墨汁泼溅在名贵的波斯绒毯上,如同一条丑陋的毒蛇蜿蜒。碎裂的越窑青瓷茶盏残片四散飞溅,混着滚烫的茶水和碧绿的茶叶,将那篇墨迹未干、辞藻华丽阿谀着某位郡王弄璋之喜的贺表彻底污毁。洒金的宣纸被浸透、皱缩,像一张哭泣的脸。魏慕白僵立在书案旁,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崭新的靛青色锦袍下摆,被溅湿了一大片深色污渍,狼狈不堪。他刚刚签下的“灵魂契约”——那份换取苟且的悔过状——此刻在“安禄山反了”这五个血淋淋的大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卑贱!这锦绣牢笼里的“太平”,这用清高与抱负换来的立足之地,在真正的历史狂澜拍击下,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五彩泡沫,一触即碎!“废物!都他妈是废物!”杨国忠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猪,在书房外空旷的庭院里回荡,充满了气急败坏的恐惧和迁怒,“平日里一个个巧舌如簧!真到了刀架脖子的时候,屁用没有!快!快给本相备车!去兴庆宫!不……先去右相署!快啊!”杂乱的脚步声、惶急的吆喝声、马匹不安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隔着厚重的锦帘,依旧清晰地传了进来。杨府这座往日里门庭森严、象征着无上权势的堡垒,此刻内部正经历着一场兵荒马乱。书房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冰冷的穿堂风。方才还谄媚劝茶的中年清客陈先生,此刻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魏……魏相公!快!快收拾要紧的东西!相国吩咐了,府中幕僚清客,即刻……即刻随行护驾!圣……圣人怕是要移驾了!”“移驾?”魏慕白茫然地重复着,仿佛听不懂这两个字。移驾?离开这煌煌帝都长安?去哪里?蜀中?江南?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王铁牛胸前那片染血的布条——“军械贪墨,粮饷成空,将校误国”——十二个炭黑血字在眼前疯狂旋转、放大!张五郎那择人而噬的赤红目光,云十三娘那记响亮的耳光,慧明和尚平静面容下沉甸甸的悲悯,还有巷角寒风中那对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如幼兽的姐弟……所有被他试图用华丽辞藻和谄媚笑容埋葬的血泪现实,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安禄山叛军南下的铁蹄声,狠狠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荒谬、冰冷恐惧和一丝被压抑已久的、迟来的激愤,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猛地俯下身,对着那价值不菲却被污损的波斯绒毯,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却只呕出几口苦涩灼烧的胆汁。他呕得涕泪横流,浑身痉挛,仿佛要将这半年来吞下的所有屈辱、所有虚伪、所有沉沦,连同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个干净!陈先生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呆立当场。门外传来更急促的催促:“陈先生!魏相公!磨蹭什么!快走!车马不等人!”魏慕白艰难地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擦去嘴角的污秽。他最后看了一眼书案上那篇被茶水、墨汁和胆汁彻底污毁的贺表,那上面每一个他曾精心雕琢的阿谀之词,此刻都像一张张无声嘲笑着他的鬼脸。这锦绣牢笼,这用灵魂换来的方寸立足之地……原来终究是一场幻梦!一场在帝国崩塌的轰鸣中,注定要醒来的、冰冷而屈辱的幻梦!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向门外那一片混乱与未知的寒冷。没有带走任何书卷,没有带走任何锦袍玉带,只带着一身被胆汁浸透的苦涩和灵魂深处那被彻底唤醒、却不知投向何处的巨大悲怆与茫然。---兴庆宫,沉香亭。瑞炭在巨大的兽炉里无声地燃着,暖香依旧馥郁,却再也驱不散那侵入骨髓的寒意。几案上,那碟水灵灵的暖窖樱桃早已失了颜色,变得黯淡蔫软,像被遗忘的陪葬品。“雪狮子!我的雪狮子呢?!”杨玉环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慵懒娇柔,带着一丝尖锐的惊惶。她已从湘妃榻上站起,杏子红的宫装显得有些凌乱,点翠衔珠步摇随着她焦急的走动而剧烈摇晃。“快找!它方才还在我怀里的!定是……定是被那雷声惊着了!”她口中的“雷声”,是宫墙外隐约传来的、叛军南下消息引发的全城混乱轰鸣,早已取代了那不合时宜的《得胜乐》。宫人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闻言如蒙大赦,纷纷低着头,提着裙摆,在亭内亭外、假山花木间慌乱地搜寻起来,动作仓皇,唯恐动作慢了惹来贵妃更大的怒火。李龟年垂手肃立一旁,老乐师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他沉默着,目光低垂,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亭角的阴影里。那只通体雪白、异色双瞳的波斯猫,此刻成了这巨大风暴漩涡中一个微不足道却又牵动贵妃心绪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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