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回老家收拾时,我在老房子里,看到过你以前复习的书,还有你写过的文章。爸,如果你读了大学,肯定比我更优秀。你以前书里,还夹了几张明信片,是法大的校园。那时你说,是你以前在法大附近打工,顺手带回来的。你对那几张明信片,比什么都珍重。“我当初没能来得及成长,让妈做手术,但现在,至少我来得及,让你圆这个梦。“信封里除了银行卡,还有我在学校里替你报名的表。是我们学校办的,专给校外人员旁听的课程。您可以选择您喜欢的。书法也好、画画也好,我看你以前,写了好些文章,我想你会不会愿意读文学系的继续教育?“我还替我们爷俩报了个旅行团。这些年,你总围着我打转,哪都没去过。夏天要到了,内蒙离北市不算远,我想带你去看看草原。我当了老师,以后就有了寒暑假,咱就到处走走。钱少呢,就附近;钱多呢,以后就带你去国外看。“你想房子,我们以后钱够了,就一起买,但我希望你用你自己的名字。无论是一个房子,一份学历,还是一次旅行,你做了这么多年“杨斯年他爸”,我想你也做一回自己——“爸,去圆你自己的梦,好吗?“儿:斯年。”毕然心底沉沉叹了口气:杨斯年,不可能是自杀。他安排了这些事,妥当、周全,为父亲准备了下半生的这一切。一切本即将启程。而杨大爷眼神木然:“我一把年纪,还圆什么梦?他就这样把自己累死了……”程叶也已看完了信,她捡起掉落在地的那个信封。没有封口,一张银行卡掉了出来,一同掉出的,还有一份大学课程的报名表,和草原旅行的线路图。而在这之中,还有一张泛黄的纸。纸张薄脆,却被保存完好。“经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委员会统一审核,您在1998年度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中,成绩合格,符合录取条件……”是法大的录取通知书。这份九十年代末的通知书,距今已有近三十年的岁月。三十年里,一个孩子长大成人、读研读博工作,甚至过劳而死。而他生前最后一天,珍而重之放入信封,却不是自己的通知书。抬头那儿,黑体字写得分明。“杨远”。杨大爷,不止是一个丧子的父亲。程叶走到杨大爷身边,将那录取通知书,放到这头发花白、老年失独的保安大爷手里。他有自己的名字。“杨远伯伯……”程叶说得郑重,“您儿子生前最大的愿望,不是房子;他离开后,想要的也不是墓地,更不是你这样,日日夜夜,守着他……他更希望的,是你能有自己的人生。”杨大爷——不,杨远——却只无力看着虚空:“没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什么大学,谁在意?我只要我儿子回来……”“他回来了,”程叶指向杨斯年的遗照:“我们今天闯入这里,也许不是偶然。是他要我们帮他,让你看见这封信。杨伯伯,我知道你很难走出来。但杨斯年生前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就是想你到外面走走,想你把没完成的梦想完成,如果你在意他,那就实现他的遗愿,好吗?”杨远苍老的脸上,慢慢落下泪水。也就在此时,又有几只蟑螂爬过。按这两年来他的习惯,他会操起一切能操起的工具,调出一切能调出的毒药,把它们赶跑。可现在,他却突然像明白了些什么……如果没有它们,他不会日日夜夜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今夜这一切。六月八日,本就是斯年想告诉他这件事的日子。是命运安排,还是斯年回来了?如果这是斯年的心愿……他接过了那份久远失效的录取通知书。两名青年此时也已看完了杨斯年的信,他们上前,眼中发红。“您放心,我们会帮你的……”而杨远拿着那未完成的旅程,那未实现的旧梦,本子上头,有儿子的落款。他突然想起,当年为儿子起名时,妻子笑::“斯年,斯年,听着像另两个字……”雨直到这时,也不曾真落下。时间已近半夜,闷窒的空气沉沉。程叶和毕然,替杨远大爷收拾好了一切,也在杨斯年灵前,道了歉、赔了礼。他们上了香,轻烟袅袅,在两年后的六月八日。程叶有些唏嘘。人生并不是拼了命,就能圆满。杨远的遗憾,与杨斯年的遗憾,在她心里反复翻腾。余生未完,杨远是否还能好好地活下去?活着?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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