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衣下榻向外走,靠近屋门,交谈声越发清晰。薛蕴容不知何时醒了,此刻正与秋眠说些什么。越承昀脚步顿了顿,偏头看了眼屋内的更漏,眼下约莫寅时三刻。天光未亮,他们昨夜歇得晚,至此也未有多久。怎么在此时交谈,莫非有何急事?“方才侯府的朔风夜叩城中杏林堂的门,请了高老先生入府。”郑钰从马场回府后,除却宫中医官,民间圣手也被景元帝请去常驻侯府,杏林堂的高大夫便在其中。只是郑钰不愿如此兴师动众,只一天便将人遣了。若非不适到极致,必定不会连夜叩响医馆的门。薛蕴容不自觉攥紧了手指:“我知晓了,天亮便去侯府。”他走近时,恰好听见这句应答。侯府,郑钰。他心中咯噔一下。庭院顿时静默一片,薛蕴容仰头看着月色。乌发随意拢在身后,夏夜的风钻入宽大的袖间,裙角翻飞,连身后的竹帘被掀起而互相碰撞发出的动静也恍若未闻。见这一幕,不知为何,越承昀仿佛被一把棉花堵住了喉咙,无端生出咫尺天涯之感。夏夜风并不凉,可他又本能折返回去取了件外袍。听见略显迟疑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住,薛蕴容回过头,只定定看着欲言又止的越承昀。看见他,便又想起了短暂的入睡中梦到的零碎场景。依旧是混乱的马场,但她抱着阿敏渐渐冰冷的身子痛哭,而越承昀却隔着人群远远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了。梦境模糊,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份肝胆俱裂的悲痛之意足以让她猝然从梦中惊醒。虽然是个无厘头的片段,但那般真实的触感与难以遏制的痛觉,她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人。越承昀无知无觉呼吸平缓,只是即使在睡梦中,眉宇间仍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郁气。自去岁从吴州回建康,除却最初时不时坠入昔日噩梦外,她只做过两次零碎的怪梦。一次是父皇病重,她身边无人,另一次便是今夜阿敏坠马,她身边依旧没有他。越想越浮躁,更觉帐中闷热,她便步入院中透气,不想没待多久,便遇到匆匆入院的秋眠。听完郑钰一事,心中更不是滋味。梦不可轻信,虽梦到了坠马,但阿敏并未如梦中一般,坠马先起梦境在后,许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者便可能是从前的老毛病犯了,总会时时心忧众人离去。这般想着,她便收回视线:“你知会康娘子一声,我过了午时再去。”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与打量还是没逃过越承昀的眼睛,他顿感不妙。关乎郑钰,为何又会这般看向自己?莫非是与自己有关,他想到从前看的话本,天人授梦。若在从前,他定认为是无稽之谈,可他连重生一事都经历过,还有什么不会相信的。他强作镇定,先是将手中的外袍虚虚拢在她的肩上:“怎么此时不睡,反倒与秋眠在院中?”“没什么,做了个梦,便起了。”薛蕴容含混几句,越发觉得是自己多思,并未注意到在听见“梦”一字时越承昀脸上有一瞬间的凝滞。“若是噩梦,定是近日疲乏过甚,不必当真。”越承昀安抚道,见她未有异色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可是要去侯府?”“自然,兄长为救阿敏所伤,纵使这几日他不愿见人,我也该去瞧一瞧。能让朔风连夜请医师,料想不大好。”听见这陌生的名字,过了片刻越承昀才反应过来,这便是常随郑钰出入的那名侍从。“但你今辰不是约见了康娘子,”越承昀提醒道,“不若我去吧。”薛蕴容讶然看向他。“此事明着针对太子,焉知下一次是否会直指陛下,查清幕后之人更要紧,兄长那里我去。”他犹豫片刻,补充道,“我不会乱来。”他承认自己有私心,不愿让郑钰与薛蕴容太过接近。但平日里自己再怎么讨厌郑钰,也不会在这个关头耍手段。毕竟,郑钰实打实救了阿敏。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秋眠适时咳了一声,薛蕴容想起与康娘子相约的时辰,终于松了口:“你别刺激他,我……处理完要事便去。”不多时,薛蕴容收拾好仪容匆匆离府。越承昀坐在前厅,想起诸多未解之事,竟越发心浮气躁,又自顾自理起线索。松闻站在廊下,催促着院中众人。一时间,纷乱的脚步声充斥着前厅。越承昀揉了揉额角,索性从屋内出来。侍从正从库房中将一个又一个的匣子运至马车。去探视郑钰,势必不能空手。因而在库房挑了又挑,选尽了珍品药材和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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