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无法解释这些。他自己也没有想清楚。于是他平静道:“你就当是这样罢。”崔妃反而说不出话了。她接过一件裘衣穿上:“倘使能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我也愿意衔土请命的。”她的贵妃姨母口里衔着土石,在陛下面前以性命相求,使陛下放下了亲征的念头。如果她那么做可以收效,那她也愿意为李俶哀恳任何人。李俶思及贵妃的行止,便觉得焦躁,当即冷笑:“哪怕将土石咽下去,也不见得就会死。”崔妃看他一眼,裹紧裘衣,起身走了出去。李俶微觉后悔,却没多说,只对宫人道:“撤下去。”一指面前的几案。几案上,那碗馄饨已冷透了。“又没写好。”狸奴瞪视着纸上的字迹,伸手就要把纸团起来扔掉,又硬生生顿住了。这里是佛寺,她可不能做浪费纸张的事。她将自己写的那张纸甩到一边,拿起她所临摹的那张来看。那张纸上的书体工稳雅正,筋骨遒逸,走的是虞世南的路子,写的则是鲍照家信中的一段:“……西南望庐山,又特惊异。基压江潮,峰与辰汉相接,上常积云霞,雕锦缛。若华夕曜,岩泽气通,传明散彩……”她败在了“岩泽气通”的“巖”字上。这个字她再怎么用心写,最后落在纸上的,总是老鸦般厚重的一大团墨迹。如果说有什么进益,也无非从老鸦变成小鸦罢了。她盘坐在案边,托着下巴,信手在纸上的空白处写下几行大字,边写边唱:“快马常苦瘦,剿儿常苦贫;黄禾起羸马……”她唱着歌,忽听门外有人轻咳。相熟的小沙弥隔着门道:“檀越,杨处士来了。”狸奴直起身,未着袜子就跳了起来,奔过去打开门,又是笑又是责备:“不是叫你这几天都不要——”夕阳斜斜照进房舍,立在夕照中的人却不是杨炎,而是他的父亲。他才一瞥见狸奴的脚,立即转过脸。狸奴不知杨炎的父亲为何来寻她,迅快退回室内,穿了袜子,又抿了抿鬓发,迎到门口:“杨……公请进。”杨播进了屋子,依旧将房门开着。他叫那小沙弥走了,又命仆从守在门外,自己在书案的另一侧坐下。狸奴尖着手,有意悄悄把她老鸦一般的字纸拽走,叵耐杨播已瞧见了那两幅字。他的目光扫过杨炎手书的那张纸,在另一张纸上停留数息:“黄禾起羸马,有钱始作人?”“是……是我们幽州的歌谣。”她一咬牙,坦然道,“杨公……见笑。”“有钱始作人。”杨播又读了一遍。狸奴觉得事情更糟了。杨公不喜欢她,如他家这般高洁的家风和人品,“有钱始作人”这种话,他们想必听不入耳罢!但是她总不能不辩解:“可是……反正……反正,黄禾起羸马这一句是真的……给瘦马吃好的粮食,马就能变肥变壮,快死的马有时也能救活……不过,假如马是因为天热,吃不下水草,就得先给它灌芒硝和郁金拌的药汁……总之黄禾当真能够‘起羸马’,至于有钱才能作人,作人什么的,妾也不是很懂……不是,妾的意思是……”她闭上嘴,垂下头。杨播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有些愣怔。他的儿子,喜爱的就是这样的女郎吗?他太清楚他儿子的本性了,他精细而褊狭,聪颖而果决。他怎么会看得上这样一个女郎?这时她又怯怯道:“杨公新年安好,长寿多福。”像是才想起今天是元日。“新年安好。”杨播收回那些异样的思绪,决心尽快说完,“我有一个友人,从长安来了。”狸奴静静听着。“他说,他动身来雍县的前一日,太原尹王承业遣人缚送了几名叛将入京,阵势浩大,长安官民都瞧见了。我问他有谁,他说他不甚知晓,只隐约听得其中一人姓何。”“姓……何?”“说是安禄山的腹心人物,叛军的大将。”杨播说罢,便抿起嘴唇。他审视对面遽然变色的胡人少女,直到她的眼神重新凝聚,他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我……妾去长安。”狸奴哑着嗓子说。“那个人……”杨播记得,儿子讲过她的来历,“是你的后父?”狸奴点头:“阿娘是再嫁的,但阿娘和我一向过得安稳,阿耶待我们很好……”他们将阿耶缚送长安,那么,那么,阿娘呢?!阿娘仍在河北?还是……阿耶出了事,阿娘……阿娘会怎样?阿娘会怎样?她不敢想下去了。她站起,打开窗边的一只奁箧,抓起薛嵩送的那件貂裘:“多谢杨公告诉妾这件事。”杨播随之起身。门外的老仆递来一壶酒,他亲自斟了两杯:“今天是元日,喝一杯蓝尾酒罢,祛病除灾。”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停了一下——除的是什么灾?最大的灾,不是她所在的河北叛军招致的么?“你要赶路,饮酒可以暖一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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