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播端坐在堂中抄写经书。磨好的墨因寒气而有些滞涩,老仆向砚中呵着气,添了点水,兀自劝说:“阿郎要责罚郎君,何苦偏在除夜?这是腊月,郎君在外面跪了这许久,身子……”“那逆子难道不晓得这是除夜!却又去寻那胡女!”杨播猛然掷下笔,“我不以功名为意,也不强求他身居高位,光耀门庭!但他为何偏要和一个河北胡儿厮混!哥舒将军原本又打算辟用他,终究弃他不取,还不是因为他和叛将之女有私!”老仆叹着气,望向那低垂的帘子。郎君就跪在帘外的寒风里啊。狸奴登上开元寺的东塔,遥遥地望一望河北的方向,向着夜空跪下。她的身后是给事中王维作的壁画,画上听讲佛法的弟子姿态虔敬,两丛竹子清拔超逸。她的身前是月光和夜幕,月光淡漠,夜幕无边。“胡天庇佑,阿娘新年安好,安将军与阿耶新年安好。”“胡天庇佑,公南,杨郎……新年安好。”也正是在此刻,安禄山坐在洛阳的宫中,从宫人手中接过制好的冠冕。他抚摸冕上的十二根珠串,问道:“是什么时刻了?”“是正月初一了。大燕圣武元年的正月初一。”张忠志瞧了瞧玉壶中的漏箭,躬身答道。“待我行完了仪礼,登上城楼,亲口说了新的年号,才能算是圣武元年。”(42)天宝十五载元日瓣纹银碗里盛着五只馄饨,热腾腾的,面皮莹洁白亮,所裹的馅子亦各各不同。崔妃取过了银碗,亲手递到李俶面前:“你吃一碗馄饨罢……我看你从昨夜到今日,在宫中都没吃什么吃食。”李俶取下了头上的进贤冠,但尚未脱掉那身属于郡王的朝服。他微微前倾身体,手肘靠在凭几上,透出几分倦极的漠然。红烛光里,绛纱单衣色泽深艳,那一种漠然,似乎也就越发漠然。崔妃便要示意宫人将碗取走,忽又止住动作,仍旧轻声道:“昨夜守岁的时候你就没吃,何况今日还有大朝会,累了罢?新年宫中事多,你吃一些,不要耗劳身体。”李俶摇着头,嗅到沉香和檀木的气味。那是他的衣衫上传来的。宫中除日守岁,依例燃烧沉香檀香,他们在宫中待了一日一夜,衣上香馥已深。这是他所熟悉的香气,他在这种香气中长大。这是宫廷的气味,也是新年的气味。然而他突然烦躁起来,用力扯下了单衣,丢给宫人:“开窗!”宫人觑了觑崔妃,趋至窗前,推开窗扇。一股冷风旋了进来,挟着阶前梅花的冷香,室内的暖意和沉檀气息一时俱为之一洗。崔妃打了个寒噤,继而皱起了眉。方才那样温柔存问的姿态,原就不是她所习惯的,况她自己也累了一个昼夜。困乏之际,她自也没什么好的声气:“你做什么?”李俶半闭着眼睛,细辨梅香,没有回答。银灯的光焰在风中不住摇摆,影子投在案头的碗沿,跳成一朵朵舒卷的花。“是因为我姨母劝阻陛下不要亲征么?”崔妃看不得他这副懒得与她说话的样子,索性单刀直入。她知道他想上阵杀敌。她也知道,陛下亲征,阿翁身为太子全权监国。于阿翁和他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事。她也尽力了啊,她劝了阿娘和姨母,叫她们不要插手。但她们到底听了从舅的话,冒死劝止陛下:阿娘和姨母怕陛下一旦亲征,她们就要受制于阿翁了。她们求得哀切,陛下大约也不是当真有意亲征,便不去了。然后,半月以来,他再也没有笑过。可她又能怎么样?阿娘姓杨,姨母姓杨,从舅姓杨,她却是李家妇。杨家的事,她管得了么?李俶张了张嘴。他想解释:不是因为这个——他只是,只是忽然受不了了。他受不了那种香气了。他生于开元十四年。自记事以来的几乎每一个除夜与元日,宫中的仪礼都是一样的。除夜的殿中,丝竹管弦之声终夜不绝,灯烛高照,皇帝与官员们一同守岁,共饮柏酒,殿内和庭中爇烧沉香,热气、亮光和暖香冲出梁栋,上接云天……每一次守岁之后,他的衣衫和肉体都染透了沉香和檀木的气味。然后,迎着东方的彩霞和初升的曙日,他们又要依照次序,走入正殿,开始每年最为隆重的一次朝会——元日的大朝会。可是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叛贼已经到了潼关!潼关啊!宫中和城里处处人心不安,岁末官员们的冬集未能按例举办。至于他的皇帝祖父,也显然更老了,更疲惫了。一成不变的,好像只有除夜的沉香气味——可是,凭什么呢?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的时候,它的不变并不能令他稍稍安心,而只是显得十分虚伪,使他厌恶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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