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先吃饭罢。”“我不能和你一起吃。我身上脏。”“我知晓你们的习俗……你们认为,触碰过死者的人,须得洗过几次澡,经过九个昼夜,彻底干净了,才能和旁人一同吃饭。但我不在意这些。你洗了手和脸就好。”狸奴很久没吃过这么香的米饭了。她吃得很慢,继而加快,一边吃,一边哭,直吃了两碗才搁了箸,羞愧极了:“我……我吃了好多。”郁妍长长叹气道:“你回河北罢。”狸奴又流泪了:“他、他的父亲也这么说……叫我回河北……”“他?谁?”“一个、一个……一个士人……汉人。”郁妍微一垂眸,没有深问:“汉人士大夫将孝道和声名看得最重,王郎亦如此。你……唉,你也别怪那个男子。安禄山已在洛阳自立为帝,你去洛阳也行。”“什么?!安将军……”安将军……称帝了?!狸奴惊愕,却又厌恶自己的惊愕。朝廷与安将军,早已是不死不休的阵势,她难道还能心存侥幸?安将军自立,也不会使事情变得更坏了。杨炎不能与她站在一处,她更不能害了他。“我果然只能回河北或者去东都。我得寻到我阿娘,然后……”然后怎样,她也不清楚。“你就往秦岭的山里走罢。就从这里,向山深处走,取道商洛,或者洛南……不过两军在潼关相持,想必在潼关左近设了游弈。洛南和潼关虽隔着山,但形势难料,你要小心……唉,也要避开山中的盗匪。总之,只消你到了卢氏,大约可保无虞,只管沿着洛水向下,很快就到洛阳。”郁妍取了一支炭笔,在一小张纸上画了地图,标出地名。纸是最常见的熟纸,炭笔是随手可得的树枝烧成,字则是用左手写的。她迎上狸奴的眼神,笑了笑:“我倒不相干,但我不能给王郎惹来祸端,望你谅解。”“自然,自然,姊姊帮了我这样多,我没有怪姊姊的道理。”狸奴接过纸片,塞进袖里,“姊姊是王郎中的妻子?”“他如今是给事中了。”女郎眉眼弯弯,“我不是他的妻。”“啊……那……对不起……”“他从前有妻,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她去世了。我能陪着他,已经很好了。”“我们胡人和北方草原上的部族,都不看重名分,但是你们……不是十分在意这些么?”“一个女子与一个男子相守,原本也不一定要做他的妻。至少,在我们那里是这样。”“你的家乡真好,是哪里呀?姊姊的粟特话……是在你的家乡学的吗?”“北京。”“北京?”狸奴自幼所知的北京、北都,仅有一个地方,“姊姊原来是太原人?”“不是。我的家乡也在幽州。我们叫它北京……但那个幽州和你们的幽州不大一样。我是偶然来到你们这里的。”女郎摇头,自失地笑了,不再说下去,缓缓走到窗前。狸奴披上裘衣,跟到她旁边:“‘偶然来到这里’……是什么意思?”女郎不答,推开窗扇。扑入狸奴眼中的先是一棵亭亭而立的文杏树,然后才是对面秀拔入云的山色。冬日里的山峰没多少翠色,但整个山谷都浸在阳光中,别有一种暖融融的安详适意。“这里就是辋川的最高处了。王郎亲手种了这棵文杏树,这处馆院就叫文杏馆。”山中的烟岚弥漫在林木和高冈间,那一层层烟霭后的夕阳,宛然比长安城里显得浅淡。归巢的鸟儿彼此追逐着,羽毛反射落日的光辉,华彩变幻。“他常说,待他辞官,就要回到辋川,在此终老。”女郎的声音如日头一般沉下去了,“我想多陪他几年。”最后一缕日光没入天际的时候,狸奴忽然道:“如果有一天,安将军当真打下了长安,如果——我是说如果——姊姊和王给事落入河北军卒之手,我必定尽力相助。”女郎听了她大逆不道的话,轻笑道:“谢谢。但愿不要有那一日。”而杨炎一整日都站在开元寺的卢舍那佛堂里。他握着画笔,正在西侧的墙上起稿。锋毫过处,壁上留下一道道洗练有力的淡赭线条。“杨檀越,该用饭了。”僧人走进佛堂。杨炎又画完一笔,始道:“待我起好了稿罢。”僧人视线掠过墙面,不觉一惊:“往日只听说杨檀越精于山水,没想到画人物也这般精妙!”眼见此画的功力,纵然不及吴道子、郑虔。但比之李果奴、杨庭光等善画人物的名手画工,可谓绝不逊色。“寻常的因缘故事图罢了。”杨炎手中不停。僧人不好再打扰,只在旁静静看着。画中的线条勾勒出了披着袒右袈裟的佛陀,佛陀结跏趺坐于莲团之上,正在说法。佛陀的右侧蹲跪着一位女供养人,双手捧着一盏灯,神态虔敬。女供养人穿着翻领长袍,头梳双鬟,形貌娇丽,五官不大像汉女,而像是来自龟兹或昭武九姓的胡人女郎。这幅壁画如今只是线稿,尚未落墨、着色,却已是物情皆备,既尽其美,亦尽其韵。女供养人眉目间一派纯澈,气格明朗,不能增一分,亦不能少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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