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于财赋不好么?”杨炎道。吕十一娘道:“太过用心于财赋,岂不成了聚敛之臣?裴公虽不至于,可这样的臣子多得很,听说当年那个‘百日宰相’宇文融就是。《礼记》不是说了么?‘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据说他当年极力主张括户,要将逃户、浮户所应缴纳的赋税都收回朝廷?可我看,这是舍本逐末。但凡各地吏治廉明,风气清正,太守善于教化,百姓必然乐居故土,谁想逃到别的州郡呢?宇文融只盯着收上来的赋税,难怪人人都不信他。他是不是才做了一百天的宰相,就教陛下免了官,流配崖州?”杨炎抿了抿嘴唇。宇文融是他至为敬佩的本朝官员,那年他经杨国忠引荐见到陛下,在陛下面前出言维护宇文融,陛下不以为忤,还赐了他一条蜀锦腰带。他没有反驳吕十一娘,只是笑了笑:“钱,味甘,大热,有毒。偏能驻颜采,泽流润,善疗饥,解困厄……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张燕公的《钱本草》?”吕十一娘读过燕国公张说的这篇文章,“钱有什么好的,哪里能够‘利邦国’了?世间多少恶事,都是因为钱使人生出贪欲。君子才能安于贫困,我只敬慕固穷的君子——好冷,将帽子给我。”末一句是对侍女说的,她裹紧裘衣,戴上了绢帽。“你阿耶枉死,如今你代他登上了这应天门,但愿能稍稍抚慰他的魂灵。”转身下楼时,安禄山突然越过众人,对狸奴说。众人皆向狸奴看来。她立即跪倒:“多谢陛下。”“何六娘独自一人从长安寻回何将军和大郎的遗骨,勇气可嘉,配得上陛下所赐的这份殊荣。”段皇后道。安庆绪走近两步,将狸奴扶起:“是了,我真要替母亲和大哥谢谢何六娘。大哥已去,我便是兄弟之中最年长的。我必定尽力效仿大哥,好生看顾诸位弟妹。”当日安禄山起事的消息传到京城,安庆宗被腰斩,随他住在京城的母亲康氏则被赐死。狸奴听安庆绪提到康氏,张口就要请罪,说她未能寻到康氏的骨殖,余光却瞥见段皇后脸色一沉。她心头颤栗,向旁边躲了躲,张忠志扶了她一把,她顺势站到后面。段皇后很快恢复了初时的笑容,在台阶上向后招手道:“八郎,到母亲这里来。”康氏是安禄山原配,但安禄山宠爱妾室段氏,未反叛时就将段氏和康氏一同请封为国夫人,不分妻妾。如今康氏身死,段氏成了安禄山唯一的“皇后”,言谈行事比昔日还放肆,安禄山也不阻止。才十岁的幼子安庆恩听她召唤,快步跑了过去,随她走在安庆绪身前,一行人徐徐下楼。狸奴走在最后,反而站得最高。门楼上的灯光高高地投下来,她一眼便瞧见了安庆绪的右手轻轻一动,似是要去摸腰间,却又顿住了。她心头的那一阵颤栗,愈发强烈了。她身处她最为熟悉、最觉亲切的河北军将之间,却俨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骇惧。她一遍遍舔着嘴唇,双手提起裙裾,以免下楼时踩到裙角。赤红的裙裾飘摇在灯光里,如水波荡漾,如血海翻腾。她疑心她走不稳了。或者,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甚稳。“南边的定鼎门也只有三个门洞?”狸奴这才发觉,他们已经下了门楼。安禄山驻足于应天门前,望着这座宫城门的三个门洞,又一次突然说起话来。众人大多怔了一怔。严庄答道:“是。”“是什么是!”安禄山猛然发怒,一脚踢在严庄胸口。严庄一介文士,身子单弱,当此大力蹬踹,立时向后重重仰倒。他忍着剧痛爬起,又赶紧跪下:“臣死罪,臣死罪,死罪。”安禄山毕竟肥胖异于常人,他踹了这一脚,自己也有些喘息,一时没有说话,眼神阴晴不定。众人不解其意,噤若寒蝉,齐齐跪倒,连段皇后也不敢出声,应天门前一片死寂。狸奴垂着头,见不到安禄山的神色。但他们都知道,他就含着怒意站立在那里,而他们无人能够承受他的怒火。空气比平时更加沉重了。“陛下是要做天下之主的人,何必因为这点小事动气?只要陛下想,将定鼎门扩为五个门洞,又有何难?一个月也就建好了。”这一片死寂越来越可怖。狸奴用甜美烂漫的笑音掩盖话声中的颤抖,尽量说得轻快自然。在场的人,只有她——她认为——明白安禄山的心事。因为她曾凝视过她养父高悬在长安明德门上的头颅。长安南面的明德门有五个门洞,是京城乃至整个大唐最尊贵的一座城门,洛阳没有一座门可以与之相比。她养父身死,头颅却挂在了明德门的上方:那是明德门啊,他们的安将军,他们的大燕陛下,至今无缘登临的、有五座门洞的明德门。她想着,心中竟然在极端的畏惧之余,添了一丝她自身也没能觉察的讽刺。安禄山仍然没接话,但众人仿佛觉得,那种沉重的气息松动了一些。狸奴咽了口唾沫,又道:“大约不消一个月。两旬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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