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来缝冬衣罢。”狸奴道。杨炎一怔,就听她续道:“我拿回家来缝,免得与那些我不识得的妇人在一处,还要陪她们闲谈,说些没用的话。”狸奴想帮他做事,哪怕只是缝一件袄子。但她又不愿窥测他们军食军衣的虚实,是以找了个由头,说要独自在家缝制。而至于杨炎的迟疑……狸奴千里——她说五百里——驱驰来寻他,他不仅不能时时相陪,竟然还让她为他做事?且她与河北叛军血脉相连,要她为官军缝衣,她心中也未见得好过。最要紧的是,她不该是一副如此解事的模样。除日在雍县的酒肆里,他已经见过一回了。“或者你将布匹带回家来给我。”她又说。“好。”他让了步,“也不必那样避嫌。你明日就去分发布匹的地方领取罢,就在南城。我陪你去,顺路在城中走一走。”“你且忙你的罢!我自己去!”但他也渴望多见她一回。于是第二日的上午,到了分发布匹的时刻,他特意寻了一件差事,带着两名士卒,从南城的官署前经过。潞州四面皆山,有太行、太岳环绕,不似凉州那般开阔。他站在官署前抬头四顾,周遭山峦的翠色尚未褪尽,翠色之上,则是与河西一样高迥的湛蓝晴空。而狸奴果然在那里。她抱了两匹布,走向大街的另一端。她微垂的脸庞恰对着暖暖的秋阳,栗色的鬓发映出昳丽的辉光。那片晴空里,她的眸子与天穹同色,身后的影子不及她本人窈窕,却比她的身量更加纤长。“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杨炎低吟,旋即收了声。“那个胡女当真好看!”一名兵士道。杨炎挑了挑眉。兵士们与他相熟,此时他们又不在营里,自是无所避忌,另一名兵士嗤笑:“胡姬的鼻子高得像太行,眼窝深得像黄河,哪里好看了?”杨炎的眉头拧紧了。“她缝的袄子,不知到时穿在谁的身上。万一正巧是我,岂不是美极了!或者,缝的若是绵裤,那就更……”先前的那名兵士说到最后,嘿嘿笑了起来。“我才应征的年月,听老兵说过,几十年前,有宫人缝冬衣的时候在袍里夹了一首诗,写了好些话,据说情意深得很哩!冬衣送到边关,驻军见了,就报与主帅,主帅又报与圣人。圣人寻出了那名宫人,将宫人嫁给了那……”“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念到这两字时,杨炎重重一顿,“更着绵。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他缓缓诵毕宫人所作的这首诗,嗓音比平日更沉更冷。但他在军中时向来不是什么温煦和蔼的儒者君子。故而两名兵士一无所觉,齐齐赞道:“杨郎什么都懂!”他轻哼,没理他们的赞颂:“张丰儿,任大恩。”“……在。”二人无端打了个寒颤。杨炎微笑着从他们面前踱过,依次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我看你们近来精神很足。就要入九月了,修缮城墙、加固城防的时节也到了,明日你们去长平关那边运送砖石,过两旬再回来。”两名兵士的脸色垮了下来。搬砖修城哪里有他们如今的差事轻省?但他们不能抗命,且一向知道修城时的饮食比营里的饭食要好,于是垂首应了。杨炎又阴恻恻道:“冬衣已有制好的了。你们去之前,记得将冬衣领了。”——绝不能让她缝军衣了。他只有一块她缝得歪歪扭扭的帕子。他们却能穿她缝的袄子!甚或绵裤!夕食时分,在杨炎踏入宅中的那一刻,他确乎是这样想的。狸奴坐在院内,在夕阳下低头缝衣。厨舍的方向一片安详,她显然没有烹煮饭食。“我缝了一小半了。”她兴高采烈,将手中的物事递给他,仰着脸等待他的褒赞。那确是一件绵裤,缝缏细密工整,远不像她旧日的针工。她竟敢给旁的男子缝制绵裤!还缝得这么好!杨炎毫无道理地生起气来,忽而瞥见她突兀收手的动作。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咳……咳咳!这不是……不是君子所为。”她抽不回手,梗着脖子道。那双又白又细的手上伤痕密布,指腹红肿得不像话。他是不打算再让她缝衣了,而且他此际俨然有了一条更合宜的、说得出口的理由。但他并不高兴。“针脚稍不工整,我便拆了重缝,才成就这么齐整的样子。你不赞扬我吗?况且,况且我的手又不美。从小拉弓控缰,都是趼胝……既不是什么十分丰腴美丽的手,刺上几回,也无……”他这回当真生气了。“再说,再说世间的女子,不是要有‘德容言功’四件吗?缝衣这种事,别的女子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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