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脱口说了“可是”二字,又立刻收了声。纵然当年之事并非崔希逸所愿,可下令发兵的人,确实是身为节帅的他。这一道军令之后,她从未谋面的父亲再也没能见到瓜州的柳色,而她母亲的一生再也无法回头。她又怎能为那位节帅辩解,使她的阿娘伤心呢?“何六,过了年,你就二十一岁了……你年纪大了,又有这么多男人喜爱你,愿意为你出力,你要做什么事,我是拦不住的。想嫁给那个男子,你就去罢,但你若要我点头,那是绝不能够。”西入长安,唯有潼关、蒲关两条主道。潼关已在叛军掌握之中,杨炎便只能从上党先到绛州,再到蒲州,从蒲津过黄河。蒲关虽当要道,却非常见的山险关隘,而是凭借黄河上的天然渡口所设的关门。自战国时起,历朝历代皆在蒲津置关,以扼控进入关中的锁钥。后魏时的朝廷在古渡上建起了浮桥,相沿至今。大河的西岸和东岸都设了关城把控浮桥入口,而河中间的洲上,还设有一座中潬城,另增一重巡检。河水挟着吐谷浑故地的悍厉之气,漾着受降城外的如霜月色,卷着五原的凛冽雪意,裹着榆林的边客笳声,自北方滚滚而来。然而那“北方”太远,远得全不可见,杨炎立于大河东岸,只觉得这河水好急也好阔,像是从天上来的。一切的雪意和边声不过出于幻梦,唯有眼中所见的滔滔浊浪,耳中所闻的风雷震响才是真的:什么样的源头能够蕴养出这一种至急至阔的气势呢,这河水必定是从天而降的。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寒气,似乎只在这风浪鼓荡的大河上,才被荡涤一空,留下的是一种纯粹的、清明的,虚空似的冷意。杨炎给守关的唐军士卒看了文书,便上了浮桥——所谓浮桥,是十余只舟船连成一片,横亘于河面上,船与船由竹笮相连,又有圆木系在船身之间,使船身不至于过分随水流飘荡,过河的人便在船上行走。大河两岸各铸四头铁牛、四个铁人,以维系浮桥舟船。桥上往来的人不少,却没一个人说话,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竭力稳住脚步,低头看着脚下摇荡不止的舟船。——纵是摇荡如此,这浮桥也是黄河上唯一的一点安稳了。这就是杨炎的除夕。他并不觉得凄切,只是默然走在浮桥上,默然想着此地曾有过的许多故事,朝代更替之际的故事。更久远的故事他想不起了,但至少,一百四十年前唐国公李渊自太原而来,就是在此处渡过了黄河,挥师直入长安。大唐的国祚,究竟有多少年?难道已经到了朝代更替的时候?岁暮的霜雪风寒之中,就连杨炎这样务实的人,也难免生出一点幽深的惶惑。到了西岸,守关的士卒又看了一遍他的入关文书。查验之后,他收好行囊,在暮色中回望大河。东边是他的女郎所在的方向。他的女郎,此时也在守岁吗?杨炎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的丝囊,隔着囊袋摸了摸里面的物事。那是她行前留给他的。那一日他回家时,她已走了。她总是那样果断,那样斩截!房里没有她了,榻上也没有她了。白日里他才将她抱到那张榻上,让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而几个时辰后的此刻,帷帐间唯余一点淡淡的香气,和枕边那一缕才剪下来的褐色长发。(97)至德二载正月五日(上)安氏亲手裁了两匹独窠绫,缝就一裙一衫,催狸奴穿上进宫谢恩。几日来,她们再也没有谈及杨炎的事,而安氏的行动之间,总似乎存了几分小心讨好的意思。狸奴清楚,这并非因为母亲打算让步——相反,母亲绝不打算让步。这种讨好,实是源于歉意。这个新年,母女二人都难免心绪萧索,却又都不愿直视这份萧索。狸奴在家待了几日,也想寻个由头出门,恰好衫裙制成,她第二日的上午就穿上了新衣,先去了一趟禁苑,才进了宫城。她走进徽猷殿的时候,安禄山才用完朝食,殿中尚有马酪和鸭羹的余味。狸奴春夏之际经常入宫,知道他服散后经常服食马酪和鸭羹,借以疗疮补气。此时她嗅着这久违的味道,忽然隐隐感到焦躁。“吃过朝食了么?”安禄山摸索着将银杯搁在案上,声气甚是温蔼。狸奴觑见他颇有些费力的举动,一时又是不安又是愧疚,低头道:“吃过了。”“怎么来得这样晚?”安禄山示意她坐在下首的锦裀上。狸奴没有隐瞒:“方才去了禁苑。”“禁苑啊。”安禄山循着声音望向她所在的方位,目光却无法凝聚,“我叫人将契苾氏好生葬在邙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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