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树下的那场私祭和告别,到今日已过了八个月。他们都过惯了没有安禄山的日子。张忠志固守这方要地,与史思明安庆绪乃至河北其他守将周旋,治理河道,日日练兵。他自知远不如安禄山,但在这一砖一瓦辛苦经营的时光里,他逐渐开始以另一种眼光,看待记忆中的安禄山:是一位将领凝视另一位将领,是一个竭力自保的人凝视另一个擅长自保的人。她仍旧不时忆起那一声“qizi”,而他早已只注目于眼前,留意于今日的河北,没有安禄山的河北。他们都失去了一位父亲般的人物,他们的头顶,也就不再盘踞着那种令他们不敢抗拒的威严。“禄山”在胡语中是“光明”之意,但他已消逝于那个黑夜。而他们还站立在幽燕大地上,汲汲寻找新的——哪怕是短暂的——光辉。狸奴忍着伤口的痛意,探身抱了抱他,脸颊倚在他的肩上:“如今我终于不再烦恼了。封五郎说得是……长安又如何?河北又如何?岭南、河西又如何?无非……有些地方杀人用刀,有些地方杀人不用刀罢了。”“所以我如今反而觉得,那个名号是‘大燕’还是‘大唐’,当真不相干。倘若可以尽快使河北重回旧日,来日也不因为史思明安二郎的争斗而越发荡乱,就太好了。今日的大唐朝廷,恐怕没有这么大的本领,但你我更没有。我想,或许可以和大唐朝廷一起……但这件事和杨郎利害相关,我也不多劝你。”“我是女人。在这世间,我能做的事,终究不如你能做的事多。无论你怎样打算,我都希望,你能尽力为此地的百姓做一些事。不要逃跑,不要让虚名阻止你做你该做的事,也不要……”她退开,盯着他的眼睛,“软弱。”良久,张忠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扬声唤亲兵们牵马过来,扶着她站起,又扶着她上马,一同出了山。回到城里,他叫来当日侍奉过狸奴的两个婢女。那两名侍女一个叫阿兰,一个叫娑匐,阿兰长于梳妆,娑匐则精于医药。张忠志将二人派到驿馆里,令她们好生照看狸奴的伤。一日之内,王没诺干的口风,又悄然变成了“何六虽然蠢钝,但毕竟肯舍命去救将军”。张忠正、张阿劳等人亦甚动容,也难免有几分担忧张忠志因此乱了心神,轻下决断。献章归唐之事,他们有人甘心,有人不甘心。但只要张忠志谨慎抉择,他们也情愿跟随。张忠正自然又找长兄谈了一回。第二日上午,张忠志坐在偏厅的素绢屏风前,对着屏风上的山川郡县图沉思,就听亲兵禀报说谷四娘来了。他理了理袍裾,吩咐亲兵请她进门,又叫人上了两盏热酪。谷从敏穿着一件浅褐色的四瓣花纹锦袍,腰间束着白色的带子,举动之际步态娉婷。她的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妆粉,虽不很美,却也颇有汉女所独具的婉约风致。“四娘子请坐。”张忠志拱手道。谷从敏还了礼,坐在锦裀上,看了一眼面前的酪浆。那酪浆白而润,泛着一种微膻的香。那个早晨,史朝义泼在地上的,也是这样的一碗酪浆。她在心里笑了笑,没有动那酪浆,道:“我贸然前来,是因为有话要说。请将军勿怪。”张忠志搁下银盏,肃容道:“四娘子请讲。”“我已听说了,将军和何六娘昨日在山里遇险,她舍身相救。我虽一向爱慕将军……”谷从敏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念出过去几个时辰里斟酌过无数回的字句,语声磊落,神气端凝。唯有眉间隐着一点浅浅的赧意和哀色。那是她对镜习练了很多次的神态。“……但自谓体格羸弱,没有搏虎杀豹的武技,是勇武不及何六娘。当彼危难,我恐怕也未必能为将军做到那一步,是待将军之诚亦不及何六娘。况且我今年二十五岁,究竟已非妙年。设若将军有意毁弃你我之约,我不敢有……”“四娘子说这些话,自家也不快活罢。”张忠志略微抬起手掌,又向下按了按,示意她不要再说。谷从敏微张着嘴唇,那点哀色极快地、不由自主地变浓变深,凝结成眼中的两滴泪水。她听见对方又道:“这些话,是四娘子自家想说的吗?还是……内兄教你说的?”内……兄?“不是我自家想说的。”谷从敏急急道,“也不是阿兄教的。我……”“我又不是今日才得知四娘子的年齿,何况,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我虽不是汉人,却也晓得汉人婚礼以聘财为信,‘聘则为妻’的道理。谷家既收了聘财,婚事便算已经成就。难道四娘子要毁约吗?”张忠志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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