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宁帝却突然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眼,笑了:“朕记不大清了,你今岁十几来着?”尚书郎沉默了片刻,而后道:“十九。”皇帝笑了,“去吧。”出了宫门,陈翛却并不大笑的出来,当年的皇帝践祚也不过二十。如此看来,皇帝也是在隐晦的提醒他,自己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届时若大事仍未成,他也就没了用处。一念及此,白衣少年郎无声的启唇而笑,朱墙宫门上布着他的身影。这人影被拉的越来越长,直到人走离了宫才没了痕迹。是夜,乱葬岗。狂犬乱吠,树影婆娑,成山的人尸堆积在一起,有野物在乱窜,互相撕咬。密林当中有个公子执着一盏灯,步履稳健踩在枯枝上,一阵咔嚓响,惊了夜枭。来者终于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他睨着那尸堆,放下灯笼,解了披风,竟直接在乱葬岗开始扒人。有的尸块已经半腐,恶臭难当不说,甚至有几具已经成了脓水。大约翻了十来具的样子,他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陈翛褪去鲛绡手套,从袖中荷包里捻出一枚黑色丸药,塞入他耳中,那丸药顷刻便化了,无声息的化作蠕动的小虫钻进对方的耳朵里面。躺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男子忽地睁开了眼,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可怕的慎人。他劫后余生的喘着气,翻身而起,灯笼一闪,不知是哪个野物撞倒了灯。陈翛弯腰去点灯,复而明亮的灯光下,一身尸臭的人瞧清了眼前人的面容。冷色白皙的面庞,明明没什么笑意,却不像是恶人相。那人递过来一枚药丸,道:“你余毒未清,若要大好,还需仔细调理休养。”他愣住了,待看到对方那只手时,怔了一瞬,好几道被猛禽抓伤的伤疤交错盘横在上面,与这样的面容实在是违和。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你、你是陈尚书?”他原本已经被定好了绞刑,按常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活到现在,除非除非主管水牢的人有意饶他一命。白袍人淡声道,“我来邀你入棋局,看一出好戏。”“!山!与!氵!タ!”他愣了:“什么?”“一场让你有足够的机会,去反扑击杀当年欺辱你的人,观其撕咬缠斗……这便是我说的好戏。”陈翛曾在自己搜集的籍贯上无数次翻阅查找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他用来挑起李自与许儒善战火、引其相杀的名字。此人出身低贱,流徙于各个地方,难得的是自小便习武,品性算是良善。更为重要的是,他此刻于许儒善有恨意,是个能用的人。尚书郎得了类我卯时破晓,天已渐寒,站在金钩上的黑羽乌鸦抖了抖翅膀,具服华衣的男子无声行至它跟前。黑羽立即乖顺地歪了头,陈翛以金挑扎着食案里的生肉,漫不经心地投喂它。他喂的慢,那畜生就吃的慢,半点急促都不敢表现出来。金挑沿着颅骨下滑,缓缓刺过羽毛,他发怔道:“养在金笼子里不好吗?如今什么都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黑羽乌鸦敛翅,囫囵吞下生肉。陈翛忽然笑了起来,他将金挑掷回食案。小小的鼻烟壶里是十足十的荼芜香,似乎自他回京开始,他的精神就衰弱了很多,要开始依赖着这些外在的药物来摆脱过往的记忆。书页一张张翻过,工笔勾勒的女子身影一晃而过,他一颤,停下了翻页的速度。再看,哪里有什么女子,不过是一株斜柳而已。他忽然就觉出了强烈的厌烦,将那书扔回桌上。九姨娘是个越人疯子,活不到三十岁或许他也是个疯子,大抵也不是个能活长久的人。陈翛算着自己的年岁,今岁十九,再活个十年,到了三十走了也没什么不好,要做的事都能做完,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什么缺憾。这么想的时候,周隶已经折身进来了。这人初初进陈公府,做事什么的都还十分谨慎,陈翛待他态度尚可,可周隶却总是以主仆生分的态度做人做事。周隶没敢瞧他的脸,敛袖道:“李相出府了,如今正往荀雀门而去,听说是要进宫拜见帝后,还捎带了他家嫡子。”一个极矮的棒槌身影从脑海里一晃而过,陈翛淡淡应了:“许相那边有动静吗?”听到“许相”这两个字,周隶不自然地垂了眼,眉目间闪过极深的厌恨,他道:“并无动静。许儒善上回病了,连夜从宫中请回的医倌,一大帮人折腾着,按医馆的记录来看,是得了外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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